夏漾裹着羽絨服站在青山醫院門口，晨光穿過薄雲斜斜灑落，将積雪的路面染成淡金色，融雪化作蜿蜒細流，順着水泥路汩汩流淌。

她邁着步子，沿着熟悉的路線，穿過長長的走廊，走向住院部三樓。

走廊裡人來人往，護士推着裝滿醫療器具的小車匆匆而過，車輪與地面摩擦發出輕微的“咕噜”聲；病人們或坐在輪椅上，或扶着欄杆，緩慢地挪動着腳步，臉上帶着或疲憊或焦慮的神情。

她低着頭，生怕觸碰到病患的眼睛，害怕從那相觸的眼神中，看到自己内心深處被極力隐藏的影子，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消毒水味與手裡百合花味混合着纏進她的鼻尖，醫生辦公室的門敞着，周主任的座位上坐着一個陌生面孔，正伏在桌子上寫字。

“您好，我找周主任。”夏漾屈指叩響門框。

女醫生擡頭，鼻梁上駕着一副無框眼鏡：“周主任休假了。”她扶正鏡架，“有什麼事嗎？”

聽夏漾說明來意後，女醫生調出夏母的病曆記錄：“患者這周嘗試了兩次自理能力調整，效果不錯，願意與其他病患接觸，社交能力初步形成......”她一頁一頁翻看每項數據後的護理記錄截圖，說到情緒波動曲線時，忽然轉向夏漾，“要看看監控片段嗎？”

夏漾怔然地接過平闆，畫面裡母親正對着其他病患跳舞，舒展的肢體動作柔美，忽然她直挺挺後仰，躺倒在床上。

“你覺得如何？”項柔問她的感受。

“是，睡美人，我媽媽在跳芭蕾舞劇，睡美人，我媽媽年輕時是芭蕾舞演員。”夏漾緊張地攥緊羽絨服的下擺。

項柔看盡她眼底的不安，開口：“你不用緊張，從專業角度來看，病患能對曾經熱愛且熟悉的事物有清晰的記憶，并且在回憶和演繹的過程中，并未陷入驚慌、恐懼等負面情緒，這說明她大腦中的相關記憶回路正在逐步恢複，情感調節系統也在趨于穩定。你看，她在跳舞時，肢體動作雖然遲緩，但協調性和節奏感都把握得不錯，這意味着她的神經系統對身體的控制能力在提升。”

“您是首醫畢業的吧？”夏漾剛一進門，就覺得她面熟，再聽她叙述病情時，那種特有的頓挫節奏，還有出示病例後詢問看法的習慣，和夏漾記憶中首醫科的鄭教授如出一轍。

項柔執筆的動作稍停，“首醫心理學本碩連讀，”她擡眼，“是，校友？”

“不不不，不是。”夏漾趕緊否認。

夏漾高考成績不低，夠上一類院校，可她卻隻報了一所金融專科院校。原因很簡單，學校包推薦工作，并且對她這種高分數學生的學費有減免，學校校址離首醫科也近，方便她每天去蹭心理學專業課。

“需要我陪你去病房看患者嗎？”

“不用了，我不想刺激她，謝謝你，項醫生。”夏漾見到她胸前的工牌。

項柔點點頭：“你姓什麼？回頭等周主任上班我告訴他你來過。”

“我姓夏，叫夏漾。”

從青山醫院回到市區，已接近中午，出租車又堵在國貿大橋上，夏漾看着國貿商城樓頂的廣告屏，唇角一揚，付款下車。

她先去ATM機查了銀行卡的餘額，仔細數小數點前面的零，曲文宇這人雖然不怎麼讨喜，可在信守承諾這件事上，倒還真沒含糊，就沖這一點，已然勝過了不少人 。

夏漾先拿身份證補了張電話卡，又晃悠到手機店，挑了部手機。在店内等服務員幫忙設置手機的間隙，店門口突然熱鬧起來。

一隊身着缤紛卡通玩偶服的演員歡快地路過，正好停在手機店門口，開始與路人互動，熱情地拉住路人合影。

隊伍末尾，隻有一個戴着玩具狗頭套的演員與衆人格格不入。

那狗頭套做工粗劣，雙眼半耷拉着，毫無生氣，看着既像熬了通宵沒睡醒，又似滿心委屈不開心，周身散發着一股喪勁兒。

别的演員都積極投入，又是互動又是跳舞，隻有這個“玩具狗”隻顧着悶頭走，既不與人合照，也不遞傳單，就那麼木然地跟在隊尾。

夏漾坐在手機店門口的長椅上，支着腦袋瞧他，心裡犯嘀咕：這是打哪兒找來的冤種？

“媽媽，你看那隻狗，長得也太醜啦！”手機店内，一對母子正在櫃台前挑選電話手表，小男孩的目光突然被店外吸引，猛地掙脫母親的手，像隻脫缰的小馬駒般跑到門口，對着那“玩具狗”大聲叫嚷起來。

店門口的音樂聲嘈雜，卻沒蓋住小男孩的聲音，那“玩具狗”聽見了。

“玩具狗”朝店内望了一會兒，随後邁着笨拙的步子，竟走進店裡。

身上穿的玩偶服，讓本就高大的演員顯得愈發魁梧。小男孩仰起頭，好奇地盯着眼前這個龐然大物。

“玩具狗”緩緩蹲下身子，從肥大的玩偶服“肚皮”裡，摸出一個奧特曼小擺件，遞到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的眼睛瞬間瞪得滾圓，滿是驚喜，緊接着尖聲叫嚷出一連串夏漾聽不懂的名字，一邊喊，一邊對着“玩具狗”手舞足蹈地比劃動作。神奇的是，原本蔫頭巴腦的“玩具狗”像是活了過來，同樣興奮地回應着小男孩。

直到店内其他顧客被小男孩高分貝的聲音打擾，紛紛擡起頭不滿地看向他們，小男孩的母親才略帶歉意地将孩子領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