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小孩睡醒了就愛發發嗲,找不到媽媽委屈勁兒也容易上來。
但小男孩不懂。尿呗,小男孩心想,尿尿也哭,嬌氣。
陳安楠臉上有熱出來的紅暈,眼睛裡還漾着層淚,朝窗外瞄了好幾眼,外頭黑,窗戶上倒映着屋内的景象。
小男孩後知後覺的懂了,先一步跳下床,在床底下拾起雙棉鞋,遞給陳安楠。
陳安楠撈上鞋穿好,沒人抱,就自個兒翻身慢慢從床上爬下來,他習慣性的想上前去牽對方的手,但哥哥剛剛看他的眼神有點兇,他不敢。
小男孩走在前頭,厚重的門簾掀起半卷,冷風倒灌進來,能把身上為數不多的熱意全卷跑。
屋子外頭的月色倒是清亮,能将四面雜物影影綽綽照個影兒。
但也隻是個影,那照不見的地方,黑咕隆咚的,像是能随時能蹦出來隻張牙舞爪的怪獸,小孩子的内心世界豐富,幻想的色彩能填補那片看不見的地方。
陳安楠到底還是害怕,在後頭偷偷伸出手,悄麼聲的攥住前面的一片小小的衣角,亦步亦趨跟在後面,以為哥哥不知道。
今晚大人們都去吃飯了,倆小孩在沒人的院子裡找了個牆根随便解決了急事。
回去的時候,陳安楠還是悄悄抓着哥哥的小塊衣角,門廊下挂着的鎢絲燈泡年久了,忽明忽暗的光線照到這裡,已是微乎其微。
陳安楠踩着影子走,哥哥的影子像山,把他籠在安全的陰影裡。
陳安楠吭哧吭哧走在後面,今天的鞋不知道怎麼回事,穿着不舒服,走得也慢,在那不平坦的水泥地踩過去時呱嗒呱嗒地響。
小男孩正在前面好好走着,衣服忽然被道力量帶的一墜,還沒反應上來,就聽見“啪嗒”一聲重響,那一瞬,他還以為黑暗裡真竄出個怪物來抓他們了。
驚吓中猛地扭頭,瞧見是小孩兒摔了。
陳安楠膝蓋磕着地,手掌也按在碎石子上,紮得痛,自個兒都沒反應上來,愣了幾秒,疼痛才沿着手心慢慢往上攀爬。
他咦了兩聲,沒哭,隻是茫然地擡頭看向哥哥。
“還好麼?”小男孩問。
陳安楠眼眶都疼紅了,慌張無措的點點頭。
“你先起來。”小男孩這回倒是主動伸出手了,陳安楠回握住,借着那力道慢慢被拉起來。
手和膝蓋都疼得厲害,陳安楠也沒吱聲,隻癟着嘴說了聲“謝謝”,尾音裡夾着點顫。
小男孩沒安慰人的本事,他借着門廊遠遠投來的光,低頭看,這才發現是這小傻子鞋套反了,難怪剛剛走路聲兒大,還絆了一跤。
小傻子眼裡正憋着兩泡熱淚,費勁地忍着。
“疼不疼?”男孩問。
陳安楠點點頭。
“你疼就說話,又不是啞巴,”男孩說,“你不吭聲,誰曉得?”
苛責的語氣很兇,陳安楠嘴癟地更厲害了,滿臉都挂着驚慌後的委屈,再多說兩句那眼淚都得掉。
小男孩也是服了。這孩子媽下葬的時候都沒哭,怎麼在他這裡說兩句話就要掉眼淚呢?
真叫人費解。男孩想不明白,幹脆松開兩隻握在一起的手,兀自朝前走了幾步,陳安楠以為哥哥生氣了,無措之餘一眨眼,豆大的眼淚就墜下來了。
男孩卻隻是走到了他前面,蹲下來說:“你上來。”
是要背他的意思,但陳安楠揣着小心思,磨蹭着沒動。
“快點。”男孩催促,“你上不上來,不上來我自己走了。”
陳安楠猶豫,嬸嬸告訴他要當乖小孩呢,乖小孩怎麼能讓哥哥背。
男孩可不懂他這點心思,扭頭看陳安楠還站在原地,不耐得說:“行吧,那你自己摸瞎回去吧。”說着微微起身。
陳安楠淺淺“啊”了聲,在恐吓中出溜一下趴到了哥哥背上,小男孩薄唇抿出一條線,勾住他的大腿順勢起身,把人朝上颠了颠。
陳安楠臉上挂着淚,怕掉下去,趕緊伸手緊緊環住了哥哥的脖子。
哥哥比他高很多,但背着他還是有點吃力的,陳安楠趴在背上,能聽見他明顯的喘息聲,呼出的白霧在臉邊,很快散了。
冬天穿的衣服又厚又多,男孩走得慢,陳安楠那張小臉就埋在他的頸側,噴着熱乎乎的氣,似乎能驅散掉寒夜裡的冷意。
陳安楠的小腿晃悠了一路,等進到屋子裡,男孩把他放到床上,才發現晃悠掉了一隻小棉鞋。
男孩是沒精力再回去給他撿鞋了,兩手一撐床沿,坐上去歇息了,陳安楠還不忘湊到他旁邊,小聲說“謝謝”。
說完,心裡又想,哥哥好像也沒那麼兇。
男孩承了他一聲謝謝,目光一偏,瞧着這小傻子爬到床裡面,撈上被子安安靜靜的鑽進去了。
倆人再往後又沒了話說,男孩歪着身子倚在床頭神遊天外,陳安楠趴在被窩裡,用手指頭描床單上的史努比,在畫畫。
磕到的那塊膝蓋已經不痛了,冬天衣服厚,說到底最終受傷的隻有棉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