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的燈被打開,燈泡乍然一亮,吸引了陳安楠的注意,還沒等看清窗戶外的人影,叔叔已經掀開簾子進來了。
他進來時大衣上裹了滿身寒氣,手裡還拎着隻小棉鞋。
男孩瞅見人,一下從床上跳下去,喊了聲“爸爸”。
叔叔把鞋撂下,眼角眉梢都捎上了笑意,他輕拍男孩的後背,笑說:“爸爸的身上涼,你先過去陪弟弟玩,一會兒爸有話跟你們說。”
男孩聽話得走了,叔叔又彎着腰借炭盆裡的火烤了會兒手,木炭長長久久的燒着,黑灰裡透着鮮紅。
等寒氣散掉些,他才朝倆人這裡走來,蹲身在陳安楠面前:“楠楠,媽媽出了趟遠門,怕你沒人照顧,把你先交給我了,你以後跟着叔叔過好不好?”男人說話的聲音低沉柔和,帶着輕微的沙啞。
這些嬸嬸交代過了。陳安楠點點頭。
男人接着說:“我和你爸爸是同輩的,我姓陸,叫陸文淵,你以後叫我陸叔就好。”
陳安楠眨了下眼,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裡倒映着陸文淵的影子,又是點頭。
陸文淵和他見過的那些叔叔都不同,他說話好聽又溫文,鏡片後那雙眼睛也是藏着笑意的。
小孩子們的喜歡很簡單也很容易,誰長得好看,誰說話好聽,都是他們喜歡的理由。陳安楠也不外乎,叔叔說話實在是太好聽啦!
他配合的連陸文淵都很意外,沒有想象中的抗拒,反倒乖巧的不像話,準備了一路的哄人措辭,竟然沒有一句用得上,這孩子比他想的還要好帶。
“我們楠楠今年四歲是不是?”陸文淵又說。
陳安楠點頭,伸出五根手指補充:“媽媽說過完年就五歲啦。”
陸文淵失笑,手掌覆在他的腦袋上,揉了揉:“那旁邊的這是哥哥,哥哥比楠楠大四歲,今年九歲了。”他把男孩拉過來,介紹,“哥哥叫陸清遠。告訴哥哥,我們楠楠叫什麼名字?”
陳安楠很懂事,輕輕低低叫了聲“哥哥”,說:“我叫陳安楠。”
男孩薄薄的眼皮掀起來,隻瞧了他一眼,旋即收回視線,像是懶得搭理。
小孩子看不懂心思,但看得懂臉色。陳安楠心裡一顫,覺得自己被讨厭了。
陸清遠像是要映證他想法似的,冷漠的說:“爸爸,家裡就兩張床,他去了睡哪?打漿糊粘牆上麼?”
陸文淵笑說:“弟弟和我睡,等過幾天買張雙人床,再到你房間睡去。”
“知道了。”陸清遠顯然是不願意的,但最終還是默了,隻是眼尾一擡,悄麼聲的瞥了陳安楠一眼,透着怨怼。
陳安楠不懂哥哥為什麼讨厭自己,盯着陸清遠的側臉看了好久,在陸清遠察覺到時候又“唰”地别過臉,害怕被發現。
今晚結束葬禮最後的環節,骨灰入土為安後一切塵埃落定,明天早上要回城裡。
陸文淵拿搪瓷盆給倆小孩洗漱,然後把倆人哄上床睡覺。
上下鋪的雙人床窄,上鋪堆得都是雜物,灰都蒙了幾層,沒法收拾,倆小孩隻能睡下鋪,一頭一尾,蓋着一床被子,陸文淵就占了個邊兒,胳膊壓在腦袋下,側枕着。
農村入夜了冷,到後半夜的時候,窗外起了風,從空蕩的田野上刮過來,徘徊着,像野獸的嗚咽聲,在安靜的屋子裡被無限放大。
陳安楠蜷縮在被窩裡睡不着,像是受驚的小兔子,以前媽媽在的時候,都會抱着他講故事哄他,陸文淵察覺到了,拍了他兩下,無聲地哄。
陸清遠擠在旁邊,閉着眼,時而眼皮輕顫,時而微蹙眉,也分不清睡着沒有。
“叔叔,哥哥睡着了嗎?”陳安楠小聲問。
“睡了。”陸文淵說,“這個點小朋友們都睡了,隻有你還沒睡。”
“我害怕,”陳安楠輕輕地說,“以前媽媽總給我講故事。”
陸文淵笑了:“那叔叔也給你講個故事,你聽完後乖乖睡覺。”
陳安楠應聲,小手繞到叔叔腰後,依賴的抱着。
“兔媽媽有三個孩子,一天,兔媽媽對孩子們說,媽媽要到地裡拔蘿蔔,你們幾個看着家把門關好,媽媽不回來,不可以開門。”陸文淵邊說邊輕拍他的背。
“兔媽媽給孩子們留了暗号,如果她唱歌‘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孩子們就知道是媽媽回來了。”
“兔媽媽走了,過了會兒,大灰狼來了,他也學着兔媽媽的聲音,唱起歌,‘小兔子乖乖把門兒開開’……”陸文淵說到此處,聲音很低了。
他這幾天忙前忙後,沒好好睡個覺,骨頭都酥散透着累,這麼一沾床,困意上湧,捱不住。
陳安楠等了半天,沒等到下文,忍不住探出腦袋問:“叔,小兔子開門了嗎?”
陸文淵沒回聲,陳安楠還想再問,就聽見那頭冷不丁抛了一句:“小兔子被吃了,大灰狼紅燒的。”
陳安楠張張嘴,“啊”了聲,聽見那頭還在接着說:“老大紅燒,老二清蒸,老三撒點孜然,做麻辣兔頭……”
陳安楠眼睫顫了下,頓時躲回被子裡捂住耳朵,閉緊眼睛,不要再聽了。
這哥哥也太壞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