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我都明白。”程放斂目,再眨一眨眼,旋即按下手邊一個機關,一間密室的門緩緩開啟。他下地,“走,清點清點咱爺兒倆的家當,往後你是否做敗家子,我都喜聞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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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河郡主到如今還沒死,前一陣長甯大長公主問起時得知這事兒,簡直差異。
梁王妃是這樣說的:“姑母是知道的,我頂厭煩她,下人也都瞧着我的臉色行事,照顧她自是不會盡心。我本以為,以她那個性子,落到那等田地,要不了多久便會心力交瘁而亡,可她卻始終撐着一口氣,好像仍有什麼執念。”
執念?清河郡主的執念還用說麼?苟延殘喘這麼多年,或許隻是在等程放的死訊,又或許,是等待顧月霖在官場下場凄慘的消息。
等待的滋味最難熬,何況一個形同活死人的人的内心煎熬。
程放對清河郡主的懲罰,或許正在于此。
這日,長甯分外清楚地認識到,程放大限将至。
她很難過。
她通常是将難過化為怒火宣洩出去的做派。
她去了梁王府。
梁王攜家眷相迎。對梁王這位小姑姑,一家人都是感激的。沒她一次次适時地點撥、向上推薦,憑老梁王末年縱着清河的糊塗樣子,如今的梁王府絕不是父子兩個都有官職在身、握了點兒實權在手的地位。宗親沒落,自來是再尋常不過的事。
長甯擺手命一家人免禮,語聲清冷:“把清河收拾出個樣子,我要見見她。派個可靠的人在外面聽着,日後梁王府的話風,要與我對清河說的一緻。”
梁王與梁王妃立時會意,喚來數十年的忠仆孫嬷嬷,又将其餘的事妥善地安排下去。
半個時辰之後,長甯走進王府内院的一個暖閣。
暖閣裡面,除了癱在軟椅上的一個女人,再無他人。
長甯辨認了片刻,才确定軟椅上的是清河郡主,牽了牽唇,随意找了個位置落座。
茶點已備好,恰是享用的時候,但長甯的喜好自來不是這些,取出随身攜帶的小酒壺,一口一口喝着。
清河郡主漸漸顯得不安,扭動着殘缺不全的身形,眼珠子亂轉,偏生沒有焦距。
長甯輕輕嗤笑一聲,“是我。”
清河身形僵了僵,繼而安靜下來。
“多年未見,聽說你居然還活着,我來看看。”長甯說。
靜立在門簾外的孫嬷嬷心内失笑,大長公主多少年來都是一樣的,說話直來直去。
長甯端詳着清河,照實說出所見:“方才進門看到你,我辨認了好一陣子,頭發白了八成,臉上盡是褶子,面色黃的似是焦了的玉米面兒餅子——這是我記得的你唯一見過嘗過的粗糧,也是覺着符合你面色的東西,要誇張些,不外乎說你面色差得似是糖炒栗子的殼兒,但你大抵不會信。”
清河面容扭曲了一下。
長甯輕歎:“你樣貌天生是庸脂俗粉,本也無妨,若修得一身高華的氣質,怡人的做派,這一生必是從頭到尾的天之驕女,可你是怎麼做的?”
怎麼做的?清河郡主哪裡來得及回顧生涯。
“你到如今還沒行将就木,是想争一口氣,還是等着誰的噩耗?”長甯喝一口酒,唇角笑容的輕蔑融入語聲,“怎麼可能呢?早就知道你腦袋被驢踢過,沒成想,落下的病至今還沒好。”
孫嬷嬷不自覺地無聲地笑了笑,但也覺得大長公主的話不大對:明明是老梁王那個已經死了的混帳東西,縱容出了這麼一個禍害。轉念一想就釋然:大長公主有什麼看不穿的?故意刺激清河郡主罷了。
說白了,大長公主走這一遭,目的是誅心。
長公主先說起了顧月霖:“顧月霖,顧淳風,不知道你有沒有聽下人提到過。
“先帝在位末年,非但沒有諸多帝王駕崩前的昏庸,反倒愈發勤政,舉措無不關乎來日的蒼生大計,而他明裡暗裡都信任倚重的,是顧月霖,程放的親生兒子。
“顧月霖位居首輔的時候,年僅二十八歲。到如今,新帝登基,他仍舊是最被倚重的朝臣,最近被加封為太子少傅。
“你是不是在想,隻是被加封太子少傅,沒什麼稀奇的?你畢生鼠目寸光,這麼想再正常不過。
“你為什麼就不能反過頭來想呢?官職已是權傾朝野的首輔,再年歲輕輕成為太傅,不是很奇怪麼?不是皇帝意在捧殺麼?
“很明顯,今上也如先帝,十分信重月霖。”
清河郡主的神色有了變化,現出無盡的不甘、頹喪。
“月霖很好,會如魏運橋一般走完仕途,不同的是,月霖在走的路上便風光無限,那等榮寵,是魏運橋不曾得到的。自然,緻仕後的榮光是否一緻便不知曉了,也無所謂,因為,月霖自己已是幾百年不遇的奇才,還有個強悍至極的生父。”
聽到末一句,清河郡主的眼珠子開始亂轉。
“不知你是否知曉,程放已經在京城安居數年,為的是他和林珂所生的兒子,顧月霖。對那個孩子,他是真的可以付出一切。清河,你知道如他那樣的人,付出一切是怎麼回事麼?”
清河郡主沒有焦距的眼珠子轉得更歡。
“碰到你這種穢物,他本已是生無可戀,可是因着月霖,一年年地好起來,至今仍是海運霸主,且早已是月明樓宗主。月霖下衙必然會去他居處,父子兩個聯手促成的事不知凡幾。他們,早已富可敵國。”
說完實話,長甯開始扯謊:“不論如何,你要是盼着程放走在你前頭,那就大錯特錯了。他如今有至交相伴,更有小輩時時彩衣娛親,舒心之至。最要緊的是,他還有李神醫、何神醫在側,怎麼樣的病痛,是兩位當世公認的神醫所不能治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