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之後的數年間,他總是建議或者需要父親去做一些事,要父親有所記挂,活下去。
父親為了他,也真是什麼都可以付出,樁樁件件的事,無不鼎力相助。
父親有時是在彌補,有時則是寵着他胡作非為罷了。他懂得,他要的也正是這些。
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父親終究是要先一步離開。
别離早已注定,他和父親已經一再強行将期限延後,卻終究創不出奇迹。
死生相隔的離别在即,顧月霖怎麼可能讓父親獨自遠行、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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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外三十裡的莊園。
顧月霖跪倒在蔣氏面前,“娘,我告假是為私事遠行,又要有許久不能來給您請安了。”
“快起來。”蔣氏将他扶起來,攜他落座,“要做的想做的隻管去做,我挺好的,你不必挂懷,隻是,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好麼?”
“一定。”顧月霖微笑,“這次不同于往昔,走之前我會安排一些人手到這裡,一概由辛夷景天帶到您面前,您隻管全收下,但若是旁的人帶來的,不需見更不需用。”
“好,我記住了,全照你說的辦。”
說話間,魏琳伊進門來,親自端着茶點,又親手送到母子二人手邊,随後才後退幾步,行禮道:“問首輔安。”
顧月霖擡手示意免禮,“總是講究這些繁文缛節。”
母女兩個定居此處的年月已久,他每個月都會來一兩次,每次隻要碰面,魏琳伊就會給他行禮。往日不當回事,此次即将遠行,也就出言提一下。
魏琳伊一笑,落座時笑道:“我怕你也不是一日兩日一年兩年了,場面功夫自然要做足。”
“閑的你。”顧月霖失笑,“将母親照顧得很好,生意也是越做越像樣子,哪有你怕誰的道理。”
“話說透了就不好了,你曉得我是什麼意思就得了。”魏琳伊已經修煉出來了,不論與誰,不論直接或間接地提及當年做過的糊塗事,都能語笑嫣然,稍稍一頓,她便轉了話題,“要出遠門?”
“對,這次是來辭行。”
“母親這邊你不用挂懷,遲一些我送些小物件兒到府上,保不齊有你路上用得到的。”
“有心了,多謝。”
離開時,魏琳伊送他到二門外,他着意叮囑了幾句,她一概欣然應下。
這日晚間,李進之、沈星予、君若、魏琳琅齊齊趕至蘭園,為父子二人踐行。
自開建書院至今,魏琳琅俨然成了程放的一個小徒弟,往蘭園跑得很勤,漸漸地,與父子兩個也就熟不拘禮了。
這一次前來,踐行意味的是什麼,她明白,旁人亦明白,始終挂着的笑容,不過是拼盡一生氣力,來做這一場戲。
翌日晨間,程放、顧月霖帶着随風離開京城。
長甯大長公主并未踐行。
然而,随着父子兩個的離開,她一病不起,不過數日,便已病入膏肓。
君若告了假,日日服侍在近前。
這日上午,皇帝遣了内侍來探病,本來一切都好好兒的,末了,内侍卻來了一句:
“皇上想着,大長公主病重,驸馬因何還不現身?”
君若想一腳踹死那個滿臉不懷好意的内侍,更想給皇帝一刀——先帝認可的這新帝,怕是表裡不一、過河拆橋的東西。
長甯卻是悠然一笑,“驸馬早就死了,你去告訴皇上,讓他治我的罪。”
内侍聽了,倒再不敢造次,行禮道辭而去。
皇帝那邊再無下文,反倒引得長甯滿眼譏嘲。
午後,君若陪着長甯去了水榭。
“沈瓒那個不着調的,年初辭去了京衛指揮使的官職,也沒能讓星予頂上他的位置,錯了。”長甯說。
“哦?怎麼說?”君若隐有所覺,一時間卻不能化為言語。
“若是父子兩個都在皇城,如今的皇上大人有什麼貓膩,總能防患未然,眼下卻難辦了。如今這個皇帝,是矮子裡頭拔高個兒罷了,不定什麼時候犯渾賣蠢。”長甯正色提醒君若,“日後千萬小心,見勢不好,趕緊跑,記住了?”
君若用力點頭,眼淚差點兒掉下來,“叔父和哥哥也是這麼叮囑我的,說我是女孩子,遇到任何事都不能硬扛,能溜就溜。”
“那對兒狐狸精轉世的父子……”長甯轉眼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真想他們。”
君若沒法兒說他們會回來的寬慰的話,隻是握住長甯的手。
長甯緩緩反手,握住君若的手,“我就快走了,身邊一切,能轉手贈人的,我都給你,不要推拒。固然是因為我最心疼、欣賞你,也是因為,你是他和月霖這些年最寵的孩子。”
君若的眼淚再也忍不住,一顆顆掉落,然而再難過,也能察覺到,這一次長甯提及程放時,語氣有些微妙。
她想問一件事,強行忍住。
二月下旬,長甯大長公主因病與世長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