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輛車有清淡的氣息。仿佛是異國的玉蘭(當然,小天狼星聞不出來具體品種),沒有那種皮革的厚重氣味。通風很好,有女性的氣息,聞起來很安定——他在昏昏沉沉裡感覺到了前座的門開了又關,車子啟動。
小天狼星又睡着了。
飄着進門的時候醒了一下。是到了哪裡……不确信,但是不再冷了。搖晃的車程也比阿茲卡班好忍受多了。晃晃悠悠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車停了。被抱出來……抱出來?好像還被抱着掂了一掂……然後被抱着上樓,溫暖的床鋪,噼啪的爐火……然後他就什麼也不知道了(也不知道被瑪諾伊洗過)(也許幾年後才知道)(誰知道呢)。
兩天一-夜後。
茫然失神的灰色眼睛裡映照着陌生的天花闆。天花闆上有剝落和重裝的痕迹。接着是噼噼啪啪的雨聲。失神的、略微呆闆的眼睛轉了一轉,遲鈍地望向窗外:光亮的美麗花窗,秋雨打着窗外的秋海棠,隔着絲絲縷縷的雨水在花窗上滑落。光線、聲音之後是氣味:安詳的、溫暖到微微燥熱的,混着香煎熱和的食物氣息——一下子就餓得不得了。但是仿佛又才從前日那個懷抱裡醒來。
骨頭都酸了。他坐起來,赤腳踩上地闆,坐在床沿邊開始狼吞虎咽地進食。世界像忽然豐富了,又或者說是回歸到那種彩色的、萬花筒一樣生機争發的狀态——從蓋倫開始。從蓋倫。
吃完喝完推開微鏽的窗子,窗外深秋初冬的凍雨帶着清新冷冽的空氣撲進來,雨滴滴瀝嗒拉地打在窗台和他的手指上。他近乎貪-婪地伸出手去感知這一切:是開始。
然後小天狼星忽然發現自己“挂了空裆”。
總之還是踩上擺在床腳的一雙毛茸茸的帶着刺繡黑色狗頭的拖鞋下去了。
——蓋倫不會真知道點什麼吧?不對,他已經自我暴露了。
樓下并不安靜,也不嚴肅。
大約下午五點,電視機裡甚至放着麻瓜的電視劇,在熱鬧的背景音裡女人安逸地半坐半躺在長沙發裡,抱着抱枕對半空中的羊皮紙口述一份文件,腳尖半勾着拖鞋一蕩一蕩的,露出半截長而有力的小腿。
她的長發随意地鋪灑在沙發背上,女人擡起頭來。
“醒了?吃飯吧。”
……他接受了蓋倫的魔杖。
大概過了那麼一兩年。或者一年多。他們走進了奧利凡德的魔杖商店,為了給小天狼星買根新的。
“哦,金合-歡木(Acacia)……”銀白色眼睛的老人開始他的詠唱,小天狼星好笑地聽到阿卡西娅在後面深深地吸了口氣。“金合-歡木,是的,唉,狡猾的木頭,狡猾的木頭!抱歉,阿卡西娅小姐,我不是說你……”奧利凡德一唱三歎地說,“很久、很久以前……曾曾曾曾曾……祖加裡克·奧利凡德發現,這種木材制作的魔杖很難找到合适的巫師,通常隻會選擇最具天賦的人……金合-歡木魔杖會拒絕除了其主人之外的人使用魔法,因此我在商店裡隻保留了一小部分庫存。”
小天狼星微微皺起了眉毛。
“當然啦,我早說過,蘋果木也很适合您……不過這根金合-歡木選擇了您……十三英寸!還是這樣良好的手感,優美的,修長的,哦,是布萊克先生在常使用它,好吧……我也會建議您不要太經常使用無杖魔法,魔杖的誕生對于巫師而言總是有理由的,您的魔杖會吃味的……”
阿卡西娅淡定自若地吃了一-大口剛買的弗洛林冰淇淋。
“好吧,布萊克先生……”老人顫-抖着轉向了英俊的巫師,“唉,那可真是根好魔杖啊!——十二英寸,橡木的,我就知道……他們應該照例把它撅折了吧?”
小天狼星眼神幽暗地點了點頭。
“我看看……”老人開始顫顫巍巍地搬盒子,“橡木啊!橡木……總是象征着最忠誠的朋友……看看這根!’山梨啰嗦栗木懶,白蠟固執榛木嬌’……試試這根白蠟木的,10英寸,鳳凰羽毛……”
那根魔杖一到小天狼星手裡就開始顫-抖,蹦出一-大堆無序的火花,差點把奧利凡德的桌台點着了,但是他一點兒也不生氣。
“山楊木!9又1/4英寸,或許适合決鬥,龍的心弦——”魔杖頭發出了咻咻咻的聲音,但是小天狼星依舊感覺有點别扭。
“——難道還是橡木?”奧利凡德興緻很高地說,“這根!橡木,龍的心弦,12又1/2英寸,有着頑固的弧度和栗色的光澤,很像之前那一根——哦不,還是不是——”
奧利凡德喜愛難纏的客戶。阿卡西娅已經開始吃冰淇淋的脆底了,類似蛋筒的部分永遠是最好吃的,還裹着已經冰硬的巧克力醬裝飾,在亂飛的火花、神奇的蓬蓬光線之中阿卡西娅咔哧咔哧地吃完了最後的冰淇淋。不知道小天狼星和哈利誰選魔杖的過程會更長……她想。
小天狼星最開始還很投入地在試自己的新魔杖,不到三四根後,就持續着被塞進手裡——懶洋洋地随便一揮——被奧利凡德瞬間奪走的流程,流動的火花一次又一次照亮了他的面龐,尤其是筆挺的鼻梁,投下優雅而古典的陰影。
男性有個好鼻子是十分重要的,阿卡西娅對此再次表示出了十二分的贊同,此為明證。
“胡桃木,适合具有聰明才智的女巫和男巫……”
“紅橡木!更适合決鬥——”
“好吧,好吧……”老人呼哧帶喘地搬出最後的幾個匣子,連同店裡的銀色卷尺都在有氣無力地跳動。“山楂木,十三英寸,鳳凰羽毛——非常奇怪的、充滿矛盾的組合,但是複雜而迷人……”
小天狼星感覺自己忽然像是被接上了一條本來就有的手臂。他這次抖了抖它——魔杖微微顫-抖着,噴-出了十分耀目的一道光輝。
“看來就是這根了。”奧利凡德喃喃地說。他拿過漂浮在空中的匣子,把魔杖用棕色的紙張包好——盡管小天狼星看起來完全準備揣上就走——向他們鞠了一躬。
小天狼星朝窗外看了一眼。
“還是在這裡幻影移形吧?”他提議,因為有了新魔杖神采飛揚的。
阿卡西娅·蓋倫慢條斯理地把外帶的冰淇淋紙杯放進了店裡的垃圾桶。
“好啊。”
……1982年,11月2日。他接受了她的茶杯,像接受了她的承諾。
女貞路三号!
哈利的麻瓜姨媽——
但是她又怎麼知道——不過鄧布利多敢把蓋倫放在這,這必定意味着什麼。——血脈庇佑咒語,有所耳聞,蓋倫掌握得真多。
謎一樣的。但是他剛醒,适才又連吃兩頓飽足的碳水……思維實在是轉動不過來啊。
“德思禮夫人甚至可能不喜歡一條毛發淩亂的大狗,”面前的人十分平淡地說,仿佛完全不在意他的表情。“做好準備。”
吃完晚飯也不過六點。稍晚些時候,在夜色的掩映下,女人輕輕歎了口氣,手指點在他的額頭上,小天狼星感覺那輕輕的一觸近乎一個哀憐的修女的合掌。
幻身咒冰涼的觸感在額前像一潑冷水流下來。他很快就被這股冰涼和接下來要去看哈利的事和轉移了注意力,雀躍地跟在同樣釋放了幻身咒的蓋倫身後走出門去,搭上同樣釋放了無聲隐形咒的掃帚。
蓋倫向四周望了望。她坐上去,拍了拍掃帚杆身,他跟着坐上去了,沒反應過來有什麼不妥。掃帚輕盈地起飛——繞屋靈巧地盤旋一周後輕輕飛到了德思禮家二樓的窗前。小天狼星必須得說即便見慣了格蘭芬多院隊的敏捷操作,阿卡西娅的技術也是非常不錯的——他在無言而細心的停靠下爬進了窗台。
哈利長大了。
一年前他還能在襁褓中、在父母和親友的簇擁下笑着叫着,玩一地的魔法玩具,玩魔法掃帚……小天狼星把頭抵在嬰兒床邊,發出悔恨地抽搐着的幹嚎——在蓋倫的閉耳塞聽掩蓋下。
良久,他親了親哈利的額頭,又翻出了窗子。女人依舊和掃帚懸停在那裡,他輕盈地落坐在掃帚後方。
一段安靜。
“你想飛一下嗎,布萊克先生?”他忽然聽到了前方傳來的聲音,背對着他的女人的背脊。
這把掃帚很新,很好。他也曾經看過哈利玩玩具掃帚,也曾經和詹姆配合着打過魁地奇,也曾在霍格沃茨的天空中盤旋、降低、享受風的聲音。淋漓的秋雨變成了霧蒙蒙的小雨,但是他身上分毫未濕,因為阿卡西娅·蓋倫不知道什麼時候撐起來的魔咒。遠看如一蓬半透明而穩定的雨花。麻瓜看了都會揉揉眼睛。
“好啊。”他聽到他自己的聲音這樣說道。
接着,他們就起飛了——阿卡西娅還是那樣的坐姿,她隻是拍了拍掃帚杆,掃帚就嗖的一下起步,沖破了薩裡郡的薄暮與秋雨。昏黃的天野下,麻瓜的路燈逐漸地亮了起來,他們沖破了這秋日纏綿潮濕的冷空氣,在綿密的小雨中快樂而靈動地滑翔,随心所欲又刺-激高速地飛行着——小雨打在自己的臉上,他被帶得似乎暫時抛卻了很多的沉重,甚至舉起雙手來快樂地高呼出聲——
活着與自由的感覺。伴随着蓋倫的長發在風中掃在他的臉上,帶着凜冽的香氣。
盤旋——直上——疾沖——直到他們精準優雅地降落在自己家閣樓的開放窗台上後,他才反應過來。
等等,以前至少似乎他才是坐在掃帚前面那個。
似乎得跟萊姆斯寫信。可是如何描述她,他寫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