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曉得到消息趕來的時候,所有人都在搶救室門口等着結果。季渝看到周曉那驚慌失措的樣子連忙上去扶住她:“媽……”
周曉看着渾身是血的季渝,吓得臉色都發白了,雙手握住季渝的手臂,上上下下把他檢查了一遍,說出來的話也有些哆嗦:“你……受傷了嗎?怎麼這麼多血?哪兒受傷了?”
季渝搖搖頭,重新握住她的手:“我沒事。”
周曉還是不放心地看了半天,确實沒有在他身上找到明顯傷口後提着的心才終于落下。
她長籲了一口氣,拍了拍季渝的手,結果剛轉過頭的時候又注意到了站在旁邊的江時景,手臂上還綁着繃帶,她剛落下去沒幾秒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時景你受傷了?手臂……”
“沒事阿姨,隻是擦傷。”
明明手都快綁成木乃伊了。季渝在心裡反駁。
周曉連忙過去,握住江時景的那隻手,發現溫度有些低後,雙手包住,用自己的體溫給他暖着:“怎麼這麼涼,怎麼受傷的?你這衣服上也都是血……”
“真的沒事。”江時景朝她笑了笑,有點心虛。今天給周曉打電話的時候自己沒和她說這個情況,現在就算周曉責備自己他都覺得是正常的。
但還好季渝沒有受傷。
看到江時景這個樣子,她确實又急又怪,也很想現在就問問江時景——明明白天的時候還在聯絡,怎麼晚上就突然變成了這樣,什麼時候發生的事情?為什麼不和她說?
她雖然知道孩子們是怕她擔心,但内心還是有些許的嗔怪,她也本該有這種情緒的,可話到嘴邊卻拐了彎:“怎麼沒事,這手都涼成什麼樣子了?”
她搓了兩下他的手指,追問道:“縫針了嗎?是季博遠弄的嗎?你這孩子怎麼受傷還逞強啊?”
不知道為什麼,聽到這些話的江時景心裡一酸。
也許是握着自己的那雙手太暖了吧。
說不出來話的江時景隻能輕輕搖頭,一旁的季渝接上話:“是他弄的。”
周曉深深呼吸了一口氣,盡管極力壓制,她的聲音還是顫抖了,隻能逼着自己把這些情緒咽了回去:“這都什麼事啊……現在怎麼樣了?”
季渝搖頭,擡頭看向搶救室:“不知道,還在裡面。”
“……”周曉沉默了一瞬。
張警官見他們沒再繼續說話,便走過去和周曉說了幾句:“剛才我們抓獲了這段時間強迫季先生還高利貸的那些人,據他們的說法,他這段時間的精神狀态一直不穩定。有的時候他們來催債,季先生也是瘋瘋癫癫的,說不清楚話。”
“不穩定是被他們逼的嗎?”
“不排除這種可能……他賭博多長時間了?”警察問。
周曉每次遇到這種話題的時候都會逃避,這次也不例外,她下意識就看向了季渝。
季渝注意到她的視線,微微點頭,伸手在她的肩膀上拍了拍,鼓勵一樣。他知道周曉還會因為季博遠的事情痛苦,所以這些事情必須她自己來面對。
感受到肩上傳來的力量,周曉低下頭深呼吸了一下,才猶豫着說了出來:“……很多年了。”
因為周曉的手一直沒有放開江時景的,所以江時景能感覺到她的指節稍微用了些力氣,手心微微凸起的傷疤一直磨着他的手背,讓他忽視不掉。
于是他偏了偏頭看向季渝,季渝也和他對視上,輕輕歎了口氣。
這麼多年她受了多少苦啊……江時景好不容易壓下去的酸意又再度翻騰了上來。
張警官沉默了一瞬,還是公事公辦地又問了幾個關于季博遠的問題,最後點了點頭:“好。看樣子手術還有一段時間,你們先休息。我們就在這邊,有事情可以找我。關于其他一些要問的事情……等之後再聯系你們。”
一直對方問什麼就答什麼的周曉在此刻攔住了張警官,她的眼中泛着紅血絲,有些焦急地問:“他會判很久嗎?”
“這個……要等法院那邊,我不确定。”
張警官低頭看了她一眼,轉頭看向季渝。季渝朝着張警官微微鞠了一躬:“辛苦了。”
“應該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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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曉坐在椅子上,讓季渝把所有事情原原本本地講了一遍。江時景坐在旁邊,低頭看着周曉一直沒有松開的手,思緒萬千。
有多久沒有這樣被這個年紀的長輩關心過了?
他快記不清了。
握着他的手溫暖幹燥,不時還會包着他溫度最低手指尖摩擦兩下。
江時景其實在和周曉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發現了,周曉很喜歡握着他們的手。新年的時候,她在他們剛進門沒多久的時候就握了握他的手,感受到從外面帶進來的涼意之後也是這麼幫自己暖的。
江時景的鼻子又開始泛酸。
好想媽媽。
周曉在聽到季博遠的目的之後,胃裡幾乎是控制不住地翻湧,胃酸腐蝕着深處,她差點沒有忍住幹嘔:“……怎麼能這樣,他怎麼能做出這種事情的?他還是人嗎?”
雖然已經知道季渝沒有收到傷害,但她還是控制不住地又問了一遍:“你還好嗎,沒有被欺負吧?”
季渝搖搖頭,手按在周曉的肩膀上捏了兩下,試圖讓她放松:“沒有,江時景來救我了。”
“幸好……”不知道是江時景的手太冷了,還是自己也被帶進那種情緒,周曉覺得自己手也有些發涼了。但她沒有松開,反而又輕輕地握了兩下,看着江時景,眼裡帶着淚光:“你救了他……”
江時景有些不知道該怎樣應對這種沉重的謝意:“我也沒做什麼,多虧了警察才能找到他。”
周曉又問:“那你是怎麼受傷的?季博遠用刀劃傷你了嗎?”
這些事情不是江時景好回答的,他無論如何也不能當着别人的面說出曾經和他們是一家人的季博遠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
季渝站在一旁,垂眸看着江時景有些猶豫的神情,便接過話茬:“對,是他幹的。江時景把我救下來之後,季博遠想自殺,江時景……怕我們難過,就下意識攔了一下,結果就被刀劃到了。”
“……”
江時景明顯聽見了周曉有些憤怒地吸了口氣。接着這股子怒氣就換了個方向,轉變成了一種擔心:“你這孩子怎麼想的,用手去接刀子?”
是和季渝一模一樣的問句。
江時景低了低頭:“……”
“你怎麼不想想你受傷怎麼辦?擔心你的人也很多啊。”周曉繼續說,這次語氣裡真的帶上了一絲責怪,“這還好是傷得不重,要是嚴重你讓我們怎麼辦?”
“我們”。
江時景很敏銳地抓住了這個關鍵詞。
他這才反應過來,周曉是真的再把他當成自己的小孩。
“對不起。”他隻能低下頭道歉,為了沒能保護好自己道歉。
周曉訓也訓過了,看見江時景這樣脾氣也沒了,于是伸手摸了摸他的頭:“現在還疼不疼?”
江時景搖搖頭。
“不疼才怪,看這繃帶就知道得好一陣子才能好。”周曉嗔怪地看他一眼,“聽小渝說你還是個畫家,結果傷的還偏偏是手。”
“……”江時景撇了一下嘴,像撒嬌似的。
見他這個樣子,周曉也說不下去了:“行了,不說你們了。吃飯了嗎?”
“沒吃呢,剛縫好針沒多長時間。”季渝說。
“那你們先去吃飯吧,這裡有我盯着。”
季渝搖搖頭,看向江時景,後者也搖頭。于是他說:“我們還不餓,等結果出來再去吧。”
就算現在過去也吃不下什麼。
周曉皺眉:“那不行,多少得吃一點。我剛才來的時候看見旁邊有家粥店,最起碼喝碗粥。”
季渝沒答,低着頭觀察了一下周曉的表情。
他太熟悉了。小的時候外婆去世,周曉也是這樣一副表情。小姨什麼用場都派不上,她一個人默默抗下一切,倔強又堅強。
那個時候他太小了,還什麼都不懂。可現在不一樣了,他不可能再離開她半步。
不管結果是好是壞,不管季博遠能不能活下來,他都想陪着她。
所以他說:“沒事,我們在這陪你等結果出來。出來以後我們就去吃飯。”
周曉聽到這裡,沒說話,沉默了兩秒後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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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人又等了一會,手術才終于結束。他們見醫生出來連忙詢問季博遠現在的情況。
醫生看了一眼江時景的手臂:“多虧他擋了一下,要不然這刀可能就紮進大動脈了。也幸好當時患者沒有什麼力氣,傷口不算太深。”
那就是救回來了。
周曉終于松了一口氣。
“不過由于失血過多,他現在還在昏迷狀态。”醫生說,“暫時還沒有辦法探視。”
周曉點點頭,又問了一些情況,最後和醫生說了句“辛苦了”就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坐着。
季渝原本還想帶着周曉一起回去,但周曉說什麼都沒有和他們一起,而是留在了醫院。哪怕她今晚根本見不到季博遠。
季渝雖然不明白她在堅持什麼,但還是點點頭:“我知道了,你回去的時候路上小心,有事情給我打電話,我過來接你。”
“好,你們别忘了吃飯,這都半夜了。”
其實周曉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留下,但又覺得自己不能直接這麼走掉。她現在還愛着季博遠嗎?毫無疑問是否定的。
這麼多年過去,她都不記得最開始兩個人還在一起的時候究竟是不是愛了。
急診的晚上有些安靜,除了幾個跑前跑後的病人之外就再無其他。從窗戶透進來的光也是黑暗的,本來開着的燈在此刻也有些黯然失色。
周曉換了個地方,坐在大廳的椅子上,把今天的事情想了很久。
季渝給她打電話的那一刻她真的快吓壞了,冷汗直冒,季渝原本還沒有和自己說綁架的事情,隻是讓她來醫院。可她實在是擔心,即便季渝和她說自己真的沒事。
季渝最後拗不過她還是說了一些。聽到是季博遠綁架了他的那個時候,周曉的腦子都快亂成了一團漿糊。
為什麼要綁架他,為什麼不綁架自己?
那可是他的親兒子。
來的路上,從來沒有暈過車的她被晚高峰弄得晚飯都差點吐出來,坐在出租車裡面,一股涼意順着她的脊背爬了上來,緊接着就是莫大的自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