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季渝嘴上不說,但他還是惦念着季博遠的狀态。從那天回來到現在,不管是醫院,警方還是周曉,都已經很久沒有人和他提起過季博遠了。
那也就是說,從那天到現在季博遠一直都是那個迷迷糊糊的狀态嗎?
他一直都沒有好轉?
突然有了一種不安的感覺,季渝再三考慮下,還是給周曉打去了電話。
周曉接到電話的時候正在公司忙碌,她把手機夾在耳朵和肩膀中間,聽見季渝的問題有些不知所措。
“啊,好像是好點了吧。”
“……”這語氣太不對勁了。
周曉就不是會撒謊的人。
季渝語氣嚴肅了一些,又問了一遍:“你們見過了?他的狀态已經正常了是嗎?”
周曉把手機拿了下來,撓了撓頭,歎了口氣。
自己的演技也太差了,一下子就被季渝猜出來了。
看着面前放着的文件,原本清晰的思路逐漸被打斷,她隻得承認了下來。
她确實已經見過季博遠了。
就在三天前,護工給她打電話說季博遠的狀态已經好多了,今天可以個她正常地說話了。
周曉聽完直接就趕了過去。
她先是把季博遠罵了一頓,哭着喊着問他為什麼會對季渝做這些,警察差點都沒拉住周曉,還是等她自己平靜下來的。
可情緒減退之後,她又不知道該和季博遠說些什麼。
可她怎麼都咽不下這口氣,又礙于警察在這裡,她最終也沒有繼續罵出來,隻能離開。
可她還沒能邁出腳步的時候,季博遠把她攔了下來。
他對她說,自己好起來的這些事情能不能不要告訴季渝,一直到自己進了監獄,他都不想再和季渝見面了。
周曉轉過頭看着他,可看清他眼睛中的那抹自責後,再次心軟了。
她答應了下來。
所以一直到今天,她都沒有和季渝說季博遠的事情。
她以為季渝不會主動提起的。
周曉說出來的話還有些猶豫:“我們确實已經見過了,也聊了一下,他和我道歉了,然後說……不太想見你。”
季渝能預見到會有這樣的事情,這反而證明季博遠也有點良心,畢竟是他綁架了自己,還傷了江時景。
可他有些事情一直想不明白,還想去問問他。
季渝挂斷電話,轉頭看了看正在收拾碗筷的江時景:“陪我去趟醫院吧。”
-
到達醫院已是傍晚,季渝和江時景出了電梯,經過醫院的走廊,來到了那間病房門口。季渝和門口不認識的兩個警察打了聲招呼,透過房門的玻璃看向裡面。
季博遠正靠坐在病床上,閉着眼睛。
江時景站在季渝身後,有些擔心地握了握他的手。
季渝收回眼神,看着江時景:“沒事。”
他站直身體,垂着眸子猶豫了一下,推開門走了進去。
季博遠聽到聲響,以為是護工來了,便轉頭向房門口看去。可看清來人的那一瞬間,他的眼神明顯震顫了兩下。
季渝進門後沒有在第一時間看他,轉身把門關上後,找了張凳子搬了過去,坐在了離季博遠很遠的位置。
季博遠皺了皺眉頭,因為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帶動着胸口的傷痕顫動,所以聲音有些小:“……你來幹什麼?”
那股消毒水的味道又沖進季渝的鼻腔,他嫌惡地蹭了下鼻尖:“你放心,不是我媽告訴我的,是我自己來的。”
季渝擡着眼皮看他。這才過去了多長時間,面前的人好像又老了不少。明明去年還是黑發當中夾雜着幾根白發,現在竟然大部分都已經變得灰白。
他才五十多歲。
季渝把視線挪開,盯着他病床旁的亂七八糟的機器:“你不希望我來嗎?”
“……”
季博遠沒有說話,又或者是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把視線放到了窗外。
季渝突然發現這個場景和自己被綁架那天的莫名相像,隻不過雙方角色互換了一下。
季渝也順着看了出去,發現這裡能看到外面花園的樹,現在枝芽都已經變綠,郁郁蔥蔥。明明正是賞景的好時候。
他突然想起小的時候他坐在季博遠的肩膀上,被他帶着出去春遊賞花的場景。
季渝還記得季博遠是喜歡花花草草的。
胸膛突然被一種鼓鼓囊囊的感覺所替代,他伸手按了按自己的胃。
又有些不舒服了。
他好像每次和季博遠在一起的時候都會産生很大的情緒波動。
好難受。
季渝深深的呼吸,試圖減輕這些症狀,可過了一會發現沒有用時,他才繼續開口,想快些結束這一切:“其實有件事情我想問很久了。”
季博遠沒有說話,像是在安靜的聽着,可眼神自始至終也沒有再放回他身上。
季渝反而對這種視覺上的忽視很坦然,季博遠現在不看他才讓他沒那麼難受。他盯着季博遠的側臉,把想說的話都講了出來:“當年,我小的時候,你讓我吃下芒果是想殺了我嗎?”
“……”
季博遠的身軀動了一下,像是對這個問題産生了什麼反應。
他沒想過季渝會這麼問,也沒想過這個在他那裡居然會是一個問題,原來自己做過的事情在他看來是這樣的。
都已經過去了将近二十年了,他明明都快記不清了。
可他當時真的沒有害他的想法。
胸膛的刀口像是裂了開來,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那個位置傳來又痛又癢的感覺,刺激得他眉毛都跳了一下。他往下壓了壓這種感覺,才很小聲地說:“不是。”
這個問題季渝想問很久了,他其實是帶着答案來的。
他原本以為這個問題的答案會是肯定的。
“那為什麼?”季渝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問。
病房裡又陷入一片死寂。窗戶開着一個很小的縫隙,一陣風吹來,一小片花瓣被吹了進來,在空中旋轉了兩圈後落到地面。
季渝不願再看季博遠,于是垂眸盯着這個花瓣看了很久很久。
那還能是為什麼?
他明明心裡也知道。
季渝感覺自己的身體又在抖了,他低下頭,咬了咬牙,等到再次擡起來的時候又恢複了如常的樣子:“是因為你忘了嗎?你忘了我不能吃?”
季博遠的沉默回答了這個問題。
說實話,他到現在還一直抱着僥幸心理,他覺得周曉所說的季博遠對他的好都是裝出來的,并不是百分百正确的答案。
怎麼能有人裝這麼久,他最起碼會有那麼一點點帶着真心吧?
但現在的結果告訴他,他就是不愛你。
眼眶突然一酸,季渝覺得僅憑自己已經緩解不了這個症狀了。
他的雙臂抱着自己,用力掐了掐自己胳膊上的肉,強迫着自己又輕聲問了一次:“那你有愛過這個家嗎?”
他明明知道現在問這個問題毫無意義。
但他就是想給自己一個答案,想讓自己徹底死心,想知道自己童年的美好回憶究竟有多少是演的成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