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季博遠的嘴唇嗡動了一會,還是沉默了。
這下他的所有問題都被回答了。
季渝舔了舔幹渴的嘴唇,幹脆把腦子裡預想過的所有話都說了出來。
“來之前我給爺爺奶奶打了電話,他們的狀态都還挺好,隻是和以前一樣不想見我。”
季博遠和周曉結婚的這件事情,在季家看來并不怎麼支持。他們并沒有把周曉當成一個兒媳婦去對待,反而覺得周曉配不上季博遠。
所以一來二往的,季博遠和本家也斷了聯系。
在發生一系列事情之後,季博遠根本就沒有臉去找本家借錢,他根本也不敢回去,不敢面對他們。
就連這件事情,本家的人知不知道都無處知曉。
季渝繼續說:“我聽我媽說,當年你不惜偷戶口本也要和她結婚。你是真的愛過她嗎?”
他本以為這件事情季博遠也會沉默,但面前的人猶豫片刻,還是輕輕“嗯”了一聲。
那聲音小到季渝都懷疑是自己聽錯了。
他擡起頭看向病床上的人,發現他的動作還是和剛才一樣,就好像真的是錯覺。
季渝突然就莫名地笑了,他看着季博遠,試圖能在他的表情裡看出來什麼:“你對她的愛消失了是嗎?”
答案是肯定的吧,要不然他也不會出軌。
可季博遠這時候偏偏緩緩開口了,又輕又啞的聲音像壞了的老舊磁帶傳入季渝的耳朵裡,有些刺耳:“隻是亂了。在我第一次反應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傷害了她。”
季渝的身子微微往前靠了靠,想要将他的話聽的更加清晰。
“我不知道該怎麼做了,但是戒不掉……我總覺得再試試就能拿回來,這筆錢隻要拿回來了我就收手,我就回到你們身邊。”
“……”
這下輪到季渝說不出來話了。
這麼多年所受到的教育告訴他,賭博是一個很難戒掉的犯罪行為。季博遠剛才所說的那些話,自己也不知道在課堂上,在法制節目上聽過多少遍。
可這件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上時,他還是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它。
季渝内心亂得像是誰把他的每一根血管都編織起來了一樣,他無措地想要站起身。
他看見季博遠布滿了皺皮的手微微顫着伸了出來,像是想要攔住他。
他終于聽見了那句話。
“對不起。”
這麼多年了,他終于聽見了這三個字。季渝看着地面,咬了咬下唇,眼眶瞬間就紅了:“這些話你應該和我媽說。”
季博遠沒有回答這句話,像是知道季渝要走了,他的語速加快了一些,結果還不小心被嗆到,咳嗽了兩聲:“别再來看我了,你就當沒有我這個人,照顧好你和你媽媽……還有,你那個……”
他的話頓了一下,像是有什麼詞堵在了喉嚨。
季渝猜到他要說什麼了,就站在那裡等着,等着他把話說完。
“……你男朋友,幫我和他說聲對不起。”
季渝擡起眼睛看了看灰白色的天花闆,呼吸聲重了一些。他不想回過頭看他,但還是強逼着自己問出來了最想知道的那些問題:“你到底有沒有把自己當成過我爸爸?有沒有愛過我這個兒子一點?我的出生對你來說是個錯誤嗎?難道真的都是裝出來的嗎?”
他的聲音有些大了,季博遠聽到這一聲聲的反問,沉默了幾秒,還是重複了那三個字:“對不起。”
“……我知道了。”
江時景一直在透過這個小窗看着裡面的狀況,可是兩個人的聲音都不算很大,一開始他并不能很好地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可他能看出來季渝的情緒越來越糟糕,看出來他的身體有些抖,也能看出來他在隐忍着什麼。
過了一會,他看到季渝站了起來,聽到他歇斯底裡地問出的那些問題,也通過季博遠開合的唇形猜測出來了他的回答。
于是季渝奪門而出的那一刻,他便緊緊擁抱住了他。
季渝的頭埋在江時景的懷中,過分的溫暖差一點讓他落下淚來。可他卻松開了他,反過來拍了拍江時景的後背,像是安慰一樣勾了一下唇角。
江時景握着他的手臂,皺了眉。
季渝裝作輕快,短促地呼吸了一下,轉頭和那兩個警察說了一句“辛苦了”,就帶着江時景離開。
天氣現在已經很暖了,哪怕是傍晚也沒有什麼風。季渝沒有說話,悶着頭往前走,江時景便在他的身後跟着他。
這個醫院其實是有些偏僻的,附近隻有幾家很小的超市賣一些煙酒零食,還有幾家破舊的小飯館。現在這個時間周圍沒有什麼人,顯得更加安靜。
江時景越來越擔心季渝的狀态,可他并不想貿然地上去打斷他的情緒節奏。
他隻能等,等到季渝想和他說的時候自然會說出來。
拐過圍牆的一邊,季渝終于停下了腳步。江時景看着季渝擡頭,肩膀聳了聳像是在深深呼吸。
當他轉過來的那一刻,看着江時景的表情已經是帶着笑的了。
可他卻說:“我有點想抽煙了。”
江時景知道季渝沒有随身帶煙的習慣,也知道他沒有煙瘾,他現在隻是很煩,隻是想找一個情緒的發洩口。
于是他讓季渝在這裡等着,自己轉頭去旁邊的小超市買了一包。
暖橙色的夕陽漸漸落了下去,一片一片的雲朵被時間染上了暗色,沒有被雲彩擋住的天空已經變得灰暗。超市頂部的招牌已經開啟了光亮。
江時景出來的時候,就看到季渝靠在牆邊低着頭,長發擋住了他的臉。
他有些焦急地跑了過去,把手上的東西遞給他。
季渝沒想到他會這麼快,腦子還有一些混亂。他擡頭看着江時景的臉,仔仔細細地盯了一會,才低頭把煙接了過來。
他上一次抽煙還是在江時景的家門口,現在連拆封都有些費力。
他的手指尖摳着塑料薄膜,手上動作漸漸用力,把煙盒都按下去一個凹痕。就像是在和自己較勁一樣,到頭來也沒把塑料膜打開。
突然,他把手放了下去,直起身子,将煙盒塞進兜裡。
當他再擡起頭的那一刻,眼睛已經紅了。
“江時景,你抱抱我吧。你抱我一下,我就好了……”
話音還沒有完全落下,江時景的擁抱就很重很重地落了下來。那動作緊到好像要将自己的心髒和對方的心髒壓在一起,好像要讓自己的心透過這皮肉去摸摸他的。
季渝伸出手,摟住他的後背,手指緊緊抓住他的衣服,眼睛也壓在江時景的肩膀上,很小聲地說。
“……這下我是真的沒有爸爸了。”
這句話通過兩個人緊貼的身體,穿過每一節骨頭傳到江時景的耳朵裡。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髒疼了一下。
懷中的人突然很小聲地吸了吸鼻子,可漸漸的,江時景聽到這聲音變大了一些。季渝明明在極力克制自己的哭聲,可還是在他緊緊咬着的下唇中洩了出來。
肩膀上薄薄的布料因為洇濕的水痕粘在了江時景的身上,又黏又燙。
江時景摟着他,一下一下地摸着他的背脊,頭偏了偏,貼在季渝的頭發上。
許久無話,江時景就這樣一直抱着他,等着他的情緒平穩下來。
季渝本來也沒想哭的,可他看見江時景的那一刻就是委屈了。哭聲漸漸變成抽泣,他垂着頭不想擡起來。
這個懷抱太溫暖了,他就想這麼一直抱着。
可江時景在這時注意到他的變化後揉了揉他的頭,慢慢地說。
“你還有媽媽,你還有我。”
季渝抽噎的聲音一滞,也顧不上自己臉上還帶着淚,擡起頭看他。
江時景摸了摸他的臉,将他的淚痕拭去,低頭,額頭貼上季渝因為哭泣而變得亂糟糟的頭發。
“這次,你要和我回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