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感訓練後的第三天，齊臨醒在醫療艙。天色尚淺，窗外的風還未停，吹得窗簾輕輕起伏。風裡帶着草木與水汽的味道，像極了那片他曾步入的湖畔桦林。喻時川的氣息還留在他的指尖，每一次深呼吸，似乎都能勾起前夜那場交彙時心跳的顫動。

他沒有急着起身，而是靜靜地望着躺在一旁的喻時川。對方仍沉浸在深度睡眠中，精神波動平穩，額前幾縷碎發垂下，像個終于卸下負擔的孩子。

【我真的走進來了。】

這是他昨晚無數次在心裡說過的話。

從第一次精神接觸時那份隐忍的克制，到共感深處時喻時川指尖收緊、眸光發顫的回應——他全都記得。那不隻是一次訓練模拟，更像是兩個靈魂之間，早已跨越時間與重重封鎖後的一次确認。

“我們真的還有機會。”

喻時川在精神圖景中并不總是平靜。

起初他隻是牽着齊臨的手，似乎怕自己多做一步就會将對方驚走。可當齊臨主動伸出手回握，主動靠近，主動吻他……那層薄霧似的壓抑終于裂開。

精神圖景中的湖水開始泛起漣漪。

白桦林深處一陣風掠過，喻時川像被那陣風觸動，眼眸中泛起一點點濕意。他靠得更近，眼神從遲疑、到心疼、再到無聲的渴望。齊臨看見了他眼中的掙紮和克制，也感受到他在說：我怕再一次失去你。

但他們都沒有退後。

而是在那片精神構建的世界裡，一寸寸靠近，一次次确認彼此的存在，直到皮膚相貼、精神完全同步。

可現實裡沒有桦林，隻有白色的艙壁與角落那盞還未熄滅的觀察燈。靜谧如水。

齊臨沒有立刻起身。他隻是望着天花闆出神，直到額頭處微微發熱，精神力像殘留電流一樣在體内持續震蕩。不是痛，但像有什麼還未退去的波紋。

他知道，這是精神同步過載後的延遲反應。

那晚的精神鍊接，數據顯示同步率達95%。遠超出系統所設的安全阈值。

主管在複盤會議上并未指責，語氣甚至近乎小心：“你們……走得太深了。”

是的。他們沒有刻意突破，卻在不經意間逐步靠近，一步步跌入彼此的精神深層。那是一種無法僞裝的靠近，仿佛靈魂脫殼後的真實投影，在桦林湖畔相擁，毫無掩飾。

某些片段，系統不會記錄。譬如他記得，那晚喻時川的手在他掌心輕輕顫抖，像是怕一松開就會失去全部。譬如他記得，對方低聲說“我不想再忘記你”時，語調裡藏着十年風雪，也藏着無法言說的柔軟。

但他也知道，時川從不擅長承接溫柔。

喻時川果然開始回避他了。

不是冷漠，而是一種極具自覺的克制。他依舊參與日常訓練與任務協同，但從不再開啟圖景。訓練結束時總是第一個離開，不給齊臨任何靠近的縫隙。

有一次，齊臨試圖在公共區域找他說話。喻時川回得禮貌而簡短，像是防備，也像是習慣了自我抽離。

那之後，他們再沒有一起走進那片桦林。

直到齊臨某次在測試輔助中短暫連接入精神共感，他進入了那片熟悉卻陌生的林地。霧比過去濃了許多，連遠處的湖面也被遮住，光粒不再飄落。像是一場夢，被人為切斷了繼續的權利。

但就在林間，他聽見一個聲音。

不是測試音，也不是外部幹擾。是來自圖景深層的意識波動：

“……如果你能看見全部的我，你還會留下嗎？”

齊臨心跳微顫。

不是幻覺。他聽得出，那是喻時川的聲音。帶着壓抑的顫意，像極了一個從未敢問出口的自問。

他突然明白，時川在逃避的從來不是他，而是自己那晚暴露出的精神圖景——那過于真實、過于赤裸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