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歸來之後,喻時川昏睡了三天三夜。
他的身體基本無恙,但精神圖景處于強連接過載後的自我重構狀态,仿佛系統正在拼命剝離那些**“不屬于這一條時間線的記憶碎片”。**
他在夢中掙紮。
低聲呢喃、汗濕額角,手指反複在空氣中抓取什麼,像是不斷在失去又不斷試圖抓住。
齊臨守在床邊,握着他發燙的手腕,隻聽見他喃喃:
“你别走……齊臨,别再走了……”
“你是……哪個我留下的你?”
“你剛才是笑了嗎……你現在幾歲?”
齊臨低下頭,輕輕在他手背上落下一吻。
“我在。”他貼近他的額頭,“我就在這兒,喻時川。你回來的是這裡,是現在,是我。”
第四天,喻時川醒了。
他睜開眼,第一眼看見窗外白桦樹在陽光下晃動——熟悉到幾乎夢幻。
但他沒動。
他隻望着站在窗前調試設備的齊臨,目光沒有焦點,眼神裡帶着一種過分安靜的遲疑。
齊臨注意到他醒了,轉身走來,坐在床邊。
“你回來了。”
喻時川點頭,聲音啞得幾乎聽不清:“……你現在幾歲?”
齊臨怔了下:“三十一。”
“不是三十二……也不是四十五?”
“不。”齊臨握住他手,“是你自己的時間線。我就在這。”
喻時川靜了一會兒,然後慢慢閉上眼:“我這次……好像帶回了太多不屬于我的東西。”
精神圖景中,白桦林恢複得很慢。
湖心紙船在風中晃動,光線像碎片拼接。
有一次他在圖景中獨自靜坐,忽然聽見腳步聲,回頭時卻——
看見齊臨穿着少校制服,臉上是他記憶中二十八歲的模樣,眼神凜冽帶傷,靠近他說了一句:
“你不能再回到過去。”
然後又消失了。
換一個夜晚,他在夢中走到湖邊長椅,那裡坐着的是個滿頭白發的齊臨,手裡握着沒有跳動的懷表,一言不發。
再後來,有一個陌生而模糊的齊臨,伸手想觸碰他,卻被精神壁壘彈開。
“你不是我現在的他。”他輕聲說,連自己都聽見了語氣中的痛。
“你看見其他我了?”齊臨在一次共感時問他。
喻時川沒有否認。
“我分不清了。”他低着頭,嗓音發幹,“他們有的年輕,有的年老,有的……已經死了。可他們都試圖告訴我:‘你得回去,回到你的那一個。’”
“他們說……你一直在等我。”
齊臨沉默了很久,輕輕摟住他。
“他們說得對。”
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喻時川的精神圖景都殘留着“多重齊臨”的微弱氣息——
湖邊會多一件外套、窗台上會出現某人留下的書簽、咖啡杯裡偶爾混進了不屬于現在的偏好。
他不再驚慌。他知道那些都是過去版本的自己留下的“羁絆回聲”。
但他隻允許一個人靠近湖心的那張長椅。
那是齊臨——現在的齊臨。
那個在第十七天等他回來的齊臨。
有一晚,齊臨在鍊接前輕輕問他:
“你還會夢到别的我嗎?”
喻時川靠着他,聲音沉靜:
“有時候。”
“他們都很好,很像你。但我總能分清。”
“怎麼分清?”齊臨問。
“他們都在對我說:‘回去吧’。”
“你隻有一個錨。”他低聲說。
“而現在,我正坐在錨的懷裡。”
這一段時差恢複期持續了二十一天。
那是白桦林風聲最靜的二十一天。
每次鍊接,齊臨都會先走入圖景,等在湖心那棵折光樹下。他不主動靠近、不打破節奏,隻靜靜等着喻時川靠近。
有時候他會等一整晚,隻見紙船飄過,湖水無聲,而喻時川始終沒有出現。
他就把那盞燈擰亮,再輕聲道一句:“我在這。”
第二天喻時川就會出現在走廊盡頭,戴着聽診器,拎着精神頻率調控儀,像沒發生過任何事一樣。
可隻有齊臨知道,那天晚上他在精神圖景外等了四個小時,手心捏得通紅。
第二十一天晚上,懷表在齊臨掌心發出一聲清脆的“咔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