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螳螂做了決定,迷榖樹妖在這頭的樹枝還試圖表露依依不舍的情緒,那一頭的樹枝卻早早在打包行囊。
迷榖樹妖如人間送孩子離家遠遊的家長,不管是山上祝餘、溪水遊魚、還是樹間新花,凡是個能帶走的物件都收拾出來,一股腦先堆在空地上,平地堆起三丈高。
合歡宗家底不豐沒給何清配須彌芥子,招搖山林地下埋的修士遺物裡倒能翻出幾個能用的。迷榖樹妖挑挑揀揀選出個最小巧的,吹一股精純靈氣,将芥子空間擴大,再依照東西大小,如數排進須彌芥子。
一切安置妥當,迷榖樹妖再精細地将須彌芥子雕琢成迷榖樹葉形狀、化成小螳螂喜愛的透明色,縮成米粒大小挂在小螳螂脖間。
迷榖樹妖也沒完全把何清忘了,總歸家裡花草多,一杆子打下一籃子花果送給何清充作見面禮。
“夠了夠了,”小螳螂飛到何清頭發上停駐,昂首挺胸:“那我們走吧。”
迷榖樹妖算到北邊有事,不許她們遠路返回,要求何清帶着小螳螂從南邊繞路至南海,再順水北走回合歡宗:“一路小心。”
“那晚輩這就先行告辭了。”告别迷榖樹妖,何清背着果籃、頭頂螳螂、腰挎長刀、懷抱雪鸮,近乎生無可戀地從招搖山南面的小路徒步朝下走。
小螳螂窩在何清腦袋上,不需要自己扇翅膀飛,還有心情和人聊天:“我記得你不是把那個蘇典的須彌芥子拿了嗎?怎麼不用來裝東西,背着多辛苦啊。”說着,小螳螂挺胸凸肚展示在太陽底下閃閃發光的透明吊墜。
萬年盤踞此地的迷榖樹根系蔓延深遠,何清走了大半天仍是喚不動風力,隻能仰頭辨别方位,繼續埋頭苦走:“芥子上大概率有辨位術法,以防招來橫禍,我早就丢進溪水裡了。現在想想,倒不如留着先用。”
考慮到尋常的須彌芥子放不得活物,而何清一身狼狽俱來自頭頂和懷裡兩隻不安分的妖修,實際上須彌芥子并不能為她減輕任何負擔。
這,大概就是命中的劫難吧。
經過兩天時間的修養,雪鸮體表的傷口大緻愈合,隻是多年受蘇典操控導緻心神情識殘缺,重新睜開眼睛後,行徑上與尋常雪鸮别無不同,但雪鸮還保持着妖修的修為。
因為雪鸮沒什麼腦子、又被剪了羽毛,所以打不過何清也飛不走,隻能掙紮掙紮。但何清也不敢再傷了雪鸮,因此隻能勉力将襁褓裹緊,盡量安撫雪鸮,盡早帶回宗門尋求救治。
小螳螂很小一隻,卻很會說風涼話:“山下那人也沒說錯,這個時節就不适合人修上山,上山容易下山難啊。”
随着何清的走遠,吝啬的靈氣也有所松動,不能禦風,也能得風助力腳程。
何清一頭整齊束好的烏黑長發因小螳螂劃斷頭繩而半散落在肩上,額前碎發為汗水沾濕,氣喘不止。礙于右手扼雪鸮,何清左手往背簍裡取了一枚樹果,咬開堅硬的果皮,豔紅的汁水淌進口舌,解渴的同時迅速補充氣力并滋潤丹田靈氣。
僅僅在招搖山逗留兩日,她體内經脈蘊含的靈氣已經竭盡,若非樹妖相幫,這座招搖山她是下不來的。
何清将果皮果核丢進草叢,問小螳螂:“你和樹妖相伴多年,就此離開,她應該很舍不得吧,不然也不會難為我。”
這可把小螳螂問迷糊了。
迷榖樹妖存世時間已不可查證,老齒華在的時候她就已經存在很久了,妖修一生對迷榖樹妖來說也隻是匆匆光陰,到了時間就該分别。
妖,是不會舍不得的。
非要說的話,反而是小螳螂和過路人經常去打攪樹妖的安眠。
小螳螂眨眨眼:“樹妖沒有為難你吧,她隻是怕你和合歡宗不耐折騰,多問兩句而已。”
何清複讀:“不耐折騰?”
何清再問,小螳螂已經将注意力挪到低地叢林中的漆黑甲蟲上:“鬼豔鍬!真漂亮,和蘇典一樣漂亮,真想咬一口。”
“才吃過蘇典,就放過小蟲吧。”何清連連反對,立刻加快步伐遠離叢林,她們至少要在兩天裡出招搖山林,絕不能再浪費時間了。
小螳螂被打斷食欲,也失去了和何清談天說地的興緻,畢竟隻有知了才會不停地和人說話。
招搖山南面向來不過人,山路崎岖難行不說,高高低低的丘陵連成一片,何清憑着一點觀星的皮毛知識整整徒步一天一夜才從招搖山脈走出去。
站在邊界上,何清回望掩埋在深深夜色中的迷榖樹林,呼吸着靈秀空氣,慢慢舒氣。
誰能想到,中谷城修士如臨大敵守着的山路,當真隻是招搖山林的門檻兒,其後林地綿延百裡,土下全是迷榖樹妖根須。
此地說是獨屬于迷榖樹妖的秘境也不為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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