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鏡泊話音剛落,便瞧着懷裡的人愣了一下,緊接着倏然抽手,想要往回縮。
——這是交易失敗,想要反悔了。
謝鏡泊被他這個反應氣笑了。
掌心間的手骨清隽纖細,仿佛輕輕一用力便能折斷,偏偏還渾不自知地總是添些傷痕。
謝鏡泊擔心他病中不知輕重傷了自己,又疑心他會不會又在演戲,幹脆一伸手直接按住燕纾的手臂,禁锢着他整個人都動彈不得。
——外袍遮蓋下仿佛将他整個人都攬在懷裡。
懷裡的人僵硬了一瞬,似乎意識到自己逃跑無效,幹脆直接開始慣用的“耍賴”。
“就最初失憶醒來的那段時間……但我也記不清了,”燕纾搖搖頭,呼吸有些急促,“我不清楚,我隻記得好難受……”
謝鏡泊直覺他有所隐瞞。
但燕纾額間逐漸布滿了細細密密的冷汗,謝鏡泊皺了皺眉,聲音不自覺緩了下來。
“那我換一個問題。”
“你剛才說的‘之前’還有其他大概的時間階段嗎?”
謝鏡泊低聲開口,攥着燕纾手腕的手指不自覺一點點收緊。
“有沒有模糊的時間記憶,比如失憶之後發生了什麼事,或者失憶前一些模糊的記憶片段……”
謝鏡泊的聲音有些發顫,一時間有些說不下去。
而面前的人神情間帶着一絲困惑與好奇,似乎不懂謝鏡泊為何忽然間如此激動。
謝鏡泊閉了閉眼,緩緩吐出一口氣。
·
兩年前,魔族叛亂,百年安穩被驟然打破,六界大亂。
謝鏡泊記得,出事的前一天,他正巧被師父派去宗門外,前往人界解決某村落妖族作亂。
當時燕纾給他的符信裡提到了這件事,他也提到他已應師父之命率當時十二仙門一代弟子結陣結界,齊心抗衡。
燕纾來信裡語氣一如既往的懶散,戲谑地讓他“不必驚慌,若擔憂落淚,他一算卦盤便可知”——也就是變相地說明會監視他的行程,讓他不要着急回宗。
甚至他還在信末,一如既往毫不客氣地要求謝鏡泊給他帶個人間最有趣的玩意回來,讓他也感受一下人界的燈紅柳綠。
但燕纾了解自家小師弟的面冷心熱,謝鏡泊也直接讀出燕纾随意語氣下暗藏的緊繃。
他決定用最快的速度返程。
這個決定也出乎意料地順利。
出事的村落作亂的不過是個百歲小妖,謝鏡泊不到一天的時間便順利解決,當晚便立刻往回趕。
他自認已是最快的速度,甚至怕被燕纾阻攔,而特意斷了兩人的通信符。
——沒想到也就因此錯過了了解事情經過的最佳時機。
等他回到宗門,迎接他的便是兩個驚天消息。
銷春盡失守,師父陣亡,燕纾叛逃銷春盡。
謝鏡泊被這兩個噩耗直接釘在原地。
他不敢相信這一切,但看着他三位師兄狼狽又沉默的模樣,他也由最初的激動一點點沉寂下來。
三位師兄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傷勢,謝鏡泊不得已撐起了剩下的一切。
他一面守着銷春盡,一面試圖聯系燕纾了解到底發生了什麼。
——他不願相信燕纾真的叛離宗門。
但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情,謝鏡泊幾乎……不願記起。
燕纾當面背棄于他,被六界打上叛徒名号,死生不明。
謝鏡泊這些年一直試圖找出當年發生的一切。
可惜當年了解這些事的人幾乎都已相繼離去,甚至他的三位師兄都閉關的閉關,離宗的離宗。
·
謝鏡泊咬了咬舌尖,強迫自己回過神。
他睜開眼,還沒來得及再說什麼,忽然感覺眼尾微微一涼。
他有些恍然地擡起頭,正看到燕纾收回手,小心而又茫然地望着他:“你是……哭了嗎?”
謝鏡泊恍惚搖頭,燕纾頓了頓,又擡手輕輕碰了碰:“可是你眼尾好紅。”
謝鏡泊怔了一瞬。
燕纾身體弱,指腹冰涼,但方才觸碰他的那一處卻恍若忽然滾燙起來。
謝鏡泊過了足足兩息,才終于啞聲開口:“沒有……我沒事。”
他按了按眉心,想要開口再說什麼,一時間卻又不知從何說起:“我隻是……”
他話還沒說完,卻突然感覺頸窩一沉。
面前的人忽然跪坐起身,纖細的手腕攀住他肩膀,如幼崽尋求安慰般,笨拙地在他肩頭蹭了蹭:“若你真這麼難過……”
燕纾小聲開口:“我可以努力……回想一下。”
謝鏡泊動作一頓。
他有些不可置信地轉過頭,正落入燕纾染着笑意的眼眸。
面前的人對上他的目光,歪了歪頭,笑眯眯地開口:“畢竟,我最歡喜你了。”
謝鏡泊靜了幾秒,倏然擡手,一言不發地将人重新塞回被子裡,微紅的耳尖卻昭示了一切。
燕纾也不以為意,縮在被子裡,蜷着膝蓋,小聲開口:“我醒來時記憶便是混亂的,除了随身的姓名玉牌,便隻記得要去尋你。”
“我那時身體不好,太難受時便胡亂扯些藥草塞到嘴裡,但效果……就像我剛才說的那樣,我沒有騙人。”
燕纾擡頭瞥了他一眼,謝鏡泊愣了一下,立刻意識到燕纾這是又回答了一遍他最開始的問題。
他張了張口想要解釋,燕纾卻已經自顧自地又說了下去。
“不過好在身體還是一點點好轉起來。”
“身體好些了之後……我偶爾也會閃回些模糊的記憶片段。”
燕纾不知想到了什麼,臉色一點點蒼白起來。
“大多我都記不清了,但我記得,我似乎曾經落到一個極深的崖底,有無數隻頭頂金紋、凄哀鳴叫的黑鳥在我上方盤旋,似乎想要啖我血肉……”
“我想要離開,但崖底似乎還有一個……極強的血陣,吸食我的靈力,将我束縛,我隻能日日如此……”
燕纾終于說不下去,捂住唇控制不住幹嘔一聲,偏過頭急促喘息起來。
謝鏡泊伸手撐住他的肩膀,眉心微蹙。
頭頂黑色金紋的烏鴉……他第一個想到的,便是長老殿豢養的鴉群。
但他前幾日剛追尋那烏鴉失去蹤迹,今日燕纾又忽然跟他講了此事。
而以鮮血為陣吸食靈力明顯是妖魔産物,不可能和長老殿扯上任何關系。
整件事太過巧合,謝鏡泊皺了皺眉,開口想再問些細節,燕纾卻無論怎樣都不願開口了。
“我有點……不舒服,謝鏡泊。”燕纾低聲開口。
“你救救我,謝鏡泊,我好難受……”
他話還沒說完,忽然悶哼一聲,捂住心口,整個人蜷縮起來。
謝鏡泊沒想到隻這一會兒燕纾反應便這麼嚴重。
他生怕牽起了他什麼舊疾,愣了一下,下意識低頭去摸他的脈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