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最那個字凝成笑意落在雲九纾的唇角時,台上那抹視線錯開了。
下一瞬,原本隻起到點綴作用的鼓驟然奪聲。
鼓點如急雨落,閃燈交錯似浪疊。
噴氣裝置裡的幹冰被推擠出,在酒色裡點起柏林霧。
氣氛眨眼間被推向高潮。
情緒被調動,連靈魂都燃起火,人潮裡偶爾躍起幾抹身影,遊魚樣着湧動身軀滑進音樂裡。
隻有主唱盒子的耳返震了下,被提早的情緒讓她錯愕着微不可聞地皺了下眉,望向角落。
但并沒有視線回應她。
角落裡那被透明隔闆圍起來的架子鼓不動聲色成為主角。
翻飛鼓棒在此刻燃起火般耀眼,往日總沉悶着的人也鮮活。
細碎汗迹從黑發間溢出,右眼與臉頰上的殘缺美得像是點綴妝造,那淺色薄唇因緊抿才終于泛起正常人的紅。
完全沉浸在韻律中的鼓手成了上帝,肆意操控玩弄着所有人的靈魂。
可現場氣氛越是瘋狂,就越是讓人群裡那抹格格不入的冰冷視線變得明顯。
阿辭不動聲色地加快着鼓點。貝斯和弦與鍵盤韻律緊随着鼓聲,調整節奏後的主唱毫不費力地用高音追随。
時間随着霧的彌散被音符吞吃。
當零點鐘聲敲響的那一刻,台上樂隊開始謝幕退場,音響裡再次被替換成流行樂。
衆人躍起的靈魂仍舊未能完整歸入體内。
“怎麼樣?怎麼樣?”徹底啞了嗓子的諾野轉頭尋找認同感:“我敢保證,全春城,不,全雲南都再找不出第二個這麼棒的樂隊來。”
完全沉溺其中的兩位老闆附和着點頭,樂隊已謝幕,酒館氛圍仍舊沉浸在興奮中。
唯有坐在原位上的雲九纾表情始終漠然,視線追随着台上最後一抹亮眼發色消失。
“九老闆是不喜歡重金屬樂?”那位食品監管局的副手何琪察覺了什麼,半試探着說:“還是這裡不太對胃口,玩不來?”
被點到名後,那眼眸中的冰封迅速消散,紅唇微揚,雲九纾側過臉作答:“讓琪姐見笑了,我隻是沒見過這種場面,被震撼到還沒緩過神來。”
“是嗎?”聽到答複後的何琪輕笑了聲,不動聲色地與身側的人交換了個視線。
并未察覺到這個小動作的雲九纾仍舊沉浸在震撼裡。
隻是與周圍人的震撼不同,讓雲九纾失神的并不是音樂,也不是氣氛。
而是那個雖然坐在角落裡,卻全程操控着現場情緒的鼓手。
像,實在是太像了。
如果說人的外貌和衣着可以通過手段來僞裝,那麼身形是絕對不能改變的。
即使那位鼓手全程坐着,可就僅僅隻是坐着,雲九纾也敢肯定。
她就是葉舸。
那過去被自己無數次用眼眸描繪過的唇,颌骨,脖頸,以及衣服下更深處的輪廓,沒有人會比雲九纾更熟悉那具身體。
不是像。
眉心再次輕跳,微微呵出口氣,那個鼓手就是葉舸,雲九纾敢肯定。
但在鼓聲出來的那一刻,當情緒瘋狂上湧的瞬間。
雲九纾又突然有些遲疑了。
一個人,真的可以有這麼大的改變嗎?
如果台上這瘋狂的鼓手是葉舸,那麼三年前在葉榆城,在那個雨季陪伴着自己的,連講話聲都泛着冷和疏離的數學老師,又是誰呢?
可如果那鼓手不是葉舸,她為什麼有着與葉舸一模一樣的身形,就連仰起頭時的弧度都完美與記憶契合呢。
雜亂思緒就像是被丢在火上炙烤的栗子,因為缺少那一道裂痕,所以隻能被将破不破着懸置。
雲九纾的視線再次冷下去,剛剛滾沸的眼眸低垂,斂住思緒。
“就是就是,阿九最喜歡這種場合了,”讀出現場氣氛不同的諾野從情緒裡回神,轉頭對那兩人笑:“琪琪姐不知道,阿九她與旁人不同,别看她年紀小,但性子沉穩能成事,而且她牌也打得好,下次約。”
何琪微點點頭,并未接話。
“那什麼,現在時間還早,”諾野盯着情緒異常的雲九纾,試圖與她搭上視線,“要不咱們去吃宵夜?”
大概是她的小動作太明顯,又或者是雲九纾此刻的沉默太突兀。諾野的話音落,另外兩人的視線直直地落在了雲九纾身上。
在這場餘韻未散的狂歡局裡,她們這桌氣氛冷卻得有些過于快。
突然成為視線聚焦點,那顆未能爆裂的栗子卡在喉嚨裡。
雲九纾掀起眼皮的瞬間勾起笑意,點頭應下:“好呀,我初來春城,正好想嘗試一下當地特色。”
氣氛并未因這句應答而好轉。
何琪的眼神裡還帶着幾分道不明的晦暗,諾野正琢磨着要繼續說些什麼時,又聽見雲九纾開了口。
“隻是抱歉,”說話間她已經站起,随着起身的動作,椅子發出碰撞聲,又很快淹沒在歡愉氣氛裡:“出發前我想先去個洗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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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室内,天上地下的溫差叫人不自覺蜷縮成團。
酒吧街裡無日夜,那從舞台上走下來的幾抹亮色揉進夜,碎成路旁随處可見的燈影。
雖已入春,但才下過雨又入了夜,乍起的風直往人骨縫裡塞,就連身後響起的腳步聲也被蓋在了風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