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壁者姜複慈，我是你的破壁人。”
其實學習不算困難，她想，作為一個智力正常的普通高中生，主要面臨的是主觀上畏難心理和拖延症與實際課程疑難壓力之間的矛盾。
姜複慈躺在床上，把腿靠在牆上随便亂晃。
夏盛玫，包括昌煥顔，她們學習前都喜歡先列計劃清單，但她不喜歡。因為她學習随心所欲，經常是寫語文的時候，看到某個詞，忽然開始思考這個詞用英文怎麼說，然後就寫到英語去了；而英語的一篇說明文閱讀有很可能把她帶到了物理，物理的某一道題目可能又會讓她想起數學的某個知識點，等到把這一切的梳理清楚，可能再會繼續把語文寫完。所以她以自己的規則擺放物品，比如書架，她把《中國本地花卉大全》放在《局外人》和《長襪子皮皮》中間，别人——比如何早栀——不能理解這種規則，就開始指責她懶惰或是沒有條理。
姜複慈寫作業就像環遊世界，這是夏盛玫的評價。
七點十分還早，姜複慈照常在心裡做她的計劃，給每一塊時間分配任務。她有條不紊地下床，刷牙，穿衣，吃飯，思索那道數學幾何題，刷刷的落筆聲十分動人，這個條件當然可以和——
“幾點了你還睡？你還有個高中生的樣子嗎？”
姜複慈驚恐地睜開眼，何早栀拎着掃把矗立在她床前，高大得像門神鐘馗：“滾下來，我要掃地了！”
十點四十七了！
“我剛剛在做夢嗎……明明數學題都做了一半了……”
姜複慈默默把作業翻出來，反複看了三遍才認命地承認這張數學卷子确實是空白一片。
這個世界上，田螺姑娘隻能出現在白日夢裡，她悲哀地想。
她允許自己放空一分鐘，然後重整旗鼓，決定專心緻志地先把曆史時間線捋順了，遵循記憶曲線的客觀規律先激活一下大腦，然後再去做數學題，這樣科學的流程當然可以事半功倍。
“早期人類元謀人……”
——和老梁長得還挺像。
“形成了對周天子衆星捧月的政治格局……”
——衆星捧月，記一下。
“随從作戰，繳納供賦，朝觐述職……”
——就是這個戰鬥爽！
“陛下令諸侯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
——主父偃超絕陽謀。
“封建專制主義中央集權……”
——我好困……
最後，複習到後來複習到床上去最後睡着的姜複慈的結論是，還是通過做題來刷熟練度吧，曆史書有沉睡魔咒，家裡沒有紡錘很難辦。
靖中的傳統藝能之一就是新學期伊始的摸底考。
坐上考場的那一刻，姜複慈竟然有點陌生的熱血沸騰、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或者别的什麼其他的詞管他呢！總之，當她握住筆的那一刻，久違的掌控欲席卷全身，過去幾十天的惴惴不安一掃而空，而她從未像現在這麼肯定：我能行。
晚上，昌煥顔和姜複慈照舊在操場上散步。冬天的寒涼還沒有散盡，夜風依然如同刀割。
“你怎麼穿這麼少？”昌煥顔抓過姜複慈冰涼的手，責怪地說。
姜複慈漫不經心地笑了，張開手，裡面是一顆水果糖：“給你吃。沒事，教室裡面空調打得足。我們晚上出來散步不就是透氣嗎？”
“那也沒有你這麼冰火兩重天的。”昌煥顔語氣緩和了一點，摘下自己的圍巾給她圍上，“你還敞着懷——诶！我真沒法說你。”
姜複慈嘿嘿一笑，順從地低下頭，好讓昌煥顔将圍巾環過她的脖頸：“要系個好看的結。”
昌煥顔擡眼瞪了她一眼，手指靈活穿梭，打出了一個不認識但是非常好看、像花一樣的結。
“哎呀好漂亮的小結！我今天要戴着它睡覺。”
姜複慈欣賞了半天，想起她們的第一次交集，那是小學一年級，她不會系紅領巾，一年的的昌煥顔見狀，不厭其煩地教了她幾次，後來索性每天等在校門口，幫她系好之後兩個人一起進學校。
“真好看！“姜複慈搖頭晃腦地轉着圈，像舞獅一樣甩着結撒歡。昌煥顔覺得好笑，一把扯住那結，然後兩個人就像騎馬一樣在操場上馳騁，把晚上摸黑踢足球的人吓得吱哇亂叫。球慘遭群毆。
“所以，這次摸底考，你覺得怎麼樣？”
姜複慈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十分欣喜：“我考得好得要死。”
她還有一點好，從小考完試就不會說什麼“哎呀我考的不好”之類的場面話（當然也因為絕大多數時候确實考得不好），這麼一說估計是真的自我感覺非常良好了。昌煥顔被這個說法逗笑了：“寒假彎道超車啦？”
“我這麼跟你說吧，我用我媽的手機，一天用那個啥軟件背了一千個單詞。”
“**，**。”
“真的特别**。”
“**！”
“**！”
“那明天英語你豈不是橫掃千軍？”
“欻欻欻嚯嘿哈！”
“好好好。”
姜複慈一套軍體拳打完收勢，長長地呼出一口氣。
“知道嗎，煥顔。我聽過最溫暖的話是‘如果我超過了你幾分，我會感到很開心，但如果我超過了你十幾分，我會很難過。’”
昌煥顔目光一閃，試探地說：“夏盛玫？”
姜複慈點了點頭：“我很感謝她。”
“我也很感謝她。”
姜複慈驚訝地回頭，對上昌煥顔澄澈的眼睛，心裡有點微妙的内疚。她說這話确實是考量過的，因為自從她和夏盛玫越走越近、準确的說是當她們換上情侶頭像的時候，昌煥顔有時就會若隐若現展露出一點檸檬精的自我修養。
姜複慈沒處理過這種修羅場級别的感情糾紛——天地良心——她曾經甚至連感情糾紛都沒有過。她試着從昌煥顔的視角出發理解她，但沒想到後者竟然如此坦然，令處心積慮的她顯得十分……處心積慮。
昌煥顔看着姜複慈眼底一點訝然，心裡有點好笑又有點自嘲的釋然。當年她的父母驟然出國，把她丢進了當地的學校，便轉身忙于工作。
那天，她對着金發碧眼的外國小孩，磕磕絆絆地說了來到這裡的第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