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驚慌地大喊,有的要去找皇上,卻被人拉住:“今兒個是十五,陛下必要去娘娘處,何苦去找不痛快?”
那人一想也是,可若告與太後,一定不理會,白費了功夫。
窗外宮女兒也在抱怨:“那太醫聽說瓊華殿又來叫人,竟推了面白無須,形容尚小的醫官搪塞,我說請他老人家去,他隻說不得空--萬一傷了公主如何使得?”
另一個道:“憑他怎地,也是太醫的事,不與我們相幹...”
恍惚間,合歡好像又回到五歲以前,那些以往夜裡拼命做夢夢不到的,也看的真切了。
還以為忘了阿爹阿娘的長相了,沒想到病着病着就記起了。
這樣一想,她隻盼着永遠就這樣病下去就好,爹娘會把她帶着騎馬,當然,大多時候,她隻能跟着奶娘和小丫頭,天天蹲在大門口等打勝仗,隻有這時候,才能見到爹娘。
合歡得意自己的好記性,她攏共沒見過爹娘幾面,卻記得這麼熟,從阿爹劍上娘親編的劍穗,到阿娘頭上阿爹親手做的發簪,都像昨天才見過一樣,清清楚楚。
後來,她就到皇宮了。
剛來幾天,因為想爹娘和奶娘,她總是哭,年紀小不知道什麼是死亡,奶娘的家人在,也不會跟着她來京城,父皇從沒有帶過孩子,她哭着要爹娘時,隻會手足無措地摸着她的頭,說要做自己的父親。
他确實是個好父親,有他在的時候,合歡還是那個驕傲的公主。還是殷明瀾的好妹妹,衡陽他們的好朋友。
合歡覺得,自己從來都沒有變過,當初的欣賞喜愛是怎麼變成如今的厭惡?
明明,當初都不是這樣的。
他們,是最好的同窗,一起經曆過那麼多的春夏秋冬,可到頭來,連一絲的信任都沒有。
她咳嗽一聲,似乎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被壓着喘不過氣來。
什麼東西,如此急促吵鬧,在胸腔裡叫嚣,眩暈一波一波潮水般襲來,将她悶殺在這翻天覆地的漩渦裡...
又是一陣咳嗽,殿裡沒有一個人來,她想喝口水,喚了半天也沒有來一個人。
她想要起身,卻被自己的喘氣聲吓了一跳。
原來,耳邊那聲音是她的啊,合歡苦笑。
不知睡了幾日,隻覺身邊空空蕩蕩,沒有每次生病時小喜新竹她們的哭泣唠叨,沒有萬福嗚嗚咽咽嗅來嗅去的聲音。
她真的累極了,魂靈飄在空中的時候,是那麼的安心自由,可一回到軀殼,就仿佛鏽了的劍一樣,動一下都要費半天勁。
宮女靠在床邊睡着,沒有察覺她醒來,合歡啞着嗓子發不出聲音,隻好用盡全身力氣推她。
“公主,您醒了?”
沒有擔憂,沒有激動,隻是在盡本分。
合歡也不奇怪,畢竟她不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小喜她們,有情分。
“萬福呢?”她問。
昏睡了這幾天,都沒見小狗的影子,也不知道是跑哪裡去了,還是宮女嫌它搗亂關起來。
那宮女一愣:“公主說的是什麼?”
合歡艱難地喘了口氣:“萬福,本宮養的狗,它...把它抱過來。”
宮女回道:“确實沒見過,等公主喝完藥,奴婢出去找找?”
合歡點點頭。
外頭大概是個好天氣,陽光穿過這茜紗窗,透過那素紗檀木雕花屏風,在她臉上落了影。
伸出手,擋住那刺眼的光。
這幾日卧病在床,她實在瘦了太多,就連手指,都枯瘦不堪。
“咯吱...”門開了,宮女端着藥來了,那股苦意,似乎不是在那碗裡,而是在她五髒六腑浸出來。
藥越來越苦了,喝了一口後簡直咽不下去,她一個咳嗽全吐了出來。
宮女連忙拿了帕子擦,待又要取藥,被合歡擡手揮退了。
她頭疼的厲害,興許這幾天睡的太多,此時竟再也睡不着,便睜着眼睛看頭上的帳子。
如果是小喜在這,肯定會說公主又不聽話了,非逼她把藥喝光,而新竹,會拿來糖塊給她壓一壓。
其他人,則會嬉笑着,或是說一些奇聞趣事逗她開心,宮裡的小太監最會看人臉色--不像如今,這殿裡隻有她一人一樣,太過冷清。
是她對不起他們,一個沒用的主子,護不住他們。
...
殷明瀾正在宴上。
将軍大勝歸來,君王開懷賜宴。
皇後令侍女端來燙過的菊花酒,他命身邊的太監端過去桌上的蟹釀橙,一派和諧。
“魏将軍為我朝立下汗馬功勞。”殷明瀾眯着眼,打量眼前這個人。
他看起來很拘謹。
也是,這世上看到皇帝不拘謹的,怕隻有孟合歡一人。
想到她,他的頭又一抽一抽地疼起來。
他想起宮人的禀報,她又病了不能來宮宴,或許是不想再看見這郎情妾意的一幕,不想記起自己曾經算計過這個人,高貴驕傲的公主,像個喪家之犬一樣要親自給自己挑選驸馬,但人家早就有了喜愛的女子。
殷明瀾修長的手指圈着酒杯,任憑剛才還燙的酒變溫,變涼,才一口飲盡。
“不如朕也當個媒人,成人之美,為你賜下婚約。”
他饒有興緻地看着魏恒。
魏恒身量很高,沙場上征戰回來的,比不了京裡公子哥白皙俊俏,但也别有一番氣質,更别提,如今立下戰功,功名利祿,應有盡有。
盡管他知道合歡打此人的主意,不過是想借出嫁離開皇宮,這個年輕人什麼都不知道,但心裡還是惱怒:他的東西就算不要了,也不該和其他人有一絲牽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