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寒氣迎面而至,絲絲縷縷直往骨頭縫裡鑽,兩人同時打了個寒戰。
左邊次間的書案上,硯台裡的墨汁凝結成冰,懸在筆架上的狼毫也凍得硬挺,再往右看,主間裡的大床青帳半垂,床腳擱着一個炭盆,盆裡雖還有些灰色餘燼,卻早已沒了溫度。
“是、是表姐來了嗎?”
床帳撩開,探出楚二姑娘比外頭積雪還要白三分的小臉。
她裹在厚厚的棉被裡,神色恹恹,小扇子似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片烏青,烏黑長發鋪了滿枕,鬓角碎發被汗潤濕黏在頰邊,透出憔悴病态。
陸嘉安心中一緊,快步坐到床邊,上前握住她冷冰冰的手,道:“這是怎麼了?昨兒還好好的,怎麼一夜之間就病成這樣?”
楊媽媽則擰着眉低聲訓斥跟在後面的藍珠:“你們是怎麼伺候的?姑娘的屋裡冷成這樣,我看你們這身皮是不想要了!還不趕緊去燒炭來!”
“不、不用,咳咳!”楚钰芙來不及回表姐,見藍珠要往外走,強支起身子喚住她。
緊接着,隔壁耳房裡的争吵聲斷斷續續傳來。
“……快去把炭拿來。”
“雲穗姐,姑娘說了,隻有晚上才能燒啊。”
“你這丫頭死腦筋!都這個節骨眼了,還省這些做什麼……船到橋頭自然直,到時候總會有法子的。”
楊婆子和陸嘉安同時愣住,眼神落在床腳燒盡了的炭灰上。
楚二姑娘面色先是漲紅,然後變得比剛才更白,勉強笑道:“我這是熱症,身上都冒汗呢,哪用得着燒炭。”說着輕輕牽起她的手,往自己額角摸去。
陸嘉安指腹接觸到她的嫩白臉蛋,隻覺得那汗水冷津津,而牽着自己的那隻手,更是在輕顫發抖。
這時站在門邊的藍珠忽然跪了下來,砰砰在地上磕了兩個響頭,哭道。
“姑娘!姑娘你還要忍到什麼時候!難道真的要冷死在這院兒裡,您才……您才!嗚——”
“……沒規矩的丫頭,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楚二姑娘眼眶倏地紅了,睜着一雙大大的、毫無威懾力的兔子眼狠狠瞪她,嘴唇被咬得發白,淚珠子直在眼眶裡打轉!
陸嘉安怔住了,呆坐在床畔半天找不到聲音,之前她隻知道二表妹日子過得差,卻沒想到這麼差。
入冬以來,大表妹身上的毛皮鬥篷都換了不止三件,二表妹居然燒個炭都要精打細算,明明舅母面上看去還算溫和,為什麼卻對二表妹這麼差,難道就是因為不是親生的?
近兩日二妹妹總願意待在她那兒,是不是因為她自己的院子太冷,凍得實在待不下去?她就是在這樣冷冰冰的屋子做香囊的?怎麼拿的住針!
楊婆子比陸嘉安好些,反應過來後将藍珠拽起來,壓低聲道:“先去把炭盆燒上,姑娘金貴,那點子東西算什麼。”
“诶!”藍珠破涕為笑,擡起袖子抹抹臉,跑過去拿起炭盆往耳房趕去。
楊媽媽這幾日在慈壽堂看的清楚,二姑娘就是朵乖巧溫柔的芙蓉花,平時就連笑都抿着唇,雖不是最聰敏的,卻是最和善良順的。
這樣的性格自然也是最好欺負的。
小小年紀沒了生母庇護,在嫡母手下讨生活,受盡委屈卻還想着一味隐忍,乖巧聽話是好事,可這性子也太過弱了些,若不是這次碰巧與老太太有約,這檔子事兒還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會被撞破!
且話說回來,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吳氏不是才給二姑娘許了個好人家,看起來是疼她的,怎麼私底下卻又如此苛待?
一會兒工夫過後,藍珠、雲穗捧着兩個炭盆走進來,分别置于床頭和床尾。
陸嘉安将她的手臂放回被子裡,低聲安慰道:“你别怕,祖母定會為你做主的。”
“……都怪我自己身子不争氣,母親、母親也是為我好。”沉默片刻,楚钰芙垂首悄聲道。
小姑娘單純,委屈明晃晃藏在濕漉漉的睫毛下,便是個傻子都能看得出,但都到這份上了,她還死咬着什麼‘為我好’不放,真是軟包子成精,看得人生氣!
“你——”
陸嘉安柳眉倒豎想要發火,卻在看到她那慘白小臉時歇了聲,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保護欲在心底炸開,怒沖沖站起來往外走,臨走時還不忘囑咐丫鬟:“好生照顧你們姑娘!”
楊媽媽跟在她身後一同出去,走時将門牢牢關嚴,不讓半點風透進去。
楚钰芙聽門外腳步聲走遠,擡袖拭了拭淚,小聲道:“我不舒服,要睡一會兒,無事不要進來。”
二人應聲後為她掖好被角,關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