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昭的玄鐵護腕在燭火下泛着冷光,拇指摩挲過刀鞘新纏的鲛绡,鹽晶碎屑簌簌落在地毯上。他望着康王盞底蜿蜒的暗紋,忽地嗤笑出聲:
"王爺可知蔣知府私鹽倉裡最值錢的不是鹽?"
鎏金狻猊爐騰起的青煙晃了晃,康王指尖在秘色瓷盞沿劃出半圈水痕:
"倒要請教裴大人。"
"是十二具鑄鐵水鬼俑。"
裴昭的雁翎刀突然出鞘半寸,刀背映出艙外玄甲侍衛繃緊的下颌。
"每具俑心都嵌着西郊赭石粉裹的銅符,刻的可是潭柘寺後山埋着的舊年号。"
明棠的月華裙裾無風自動。她看見趙佶喉結在燭光下滾動如吞咽刀刃,忽想起父親書房裡那盞裂了的鈞窯盞,此刻康王眼中幽光,與釉面冰裂紋何等相似。
"裴大人說笑了。"
康王腕間沉香珠串撞在案幾上,驚得鎏金燭台爆出個燈花。
"水鬼既已伏誅,何來銅符之說?"
裴昭玄色披風突然揚起,露出内襯暗繡的飛魚紋。他屈指彈在刀鞘上,鲛绡纏着的鹽晶簌簌震落:
"王爺不妨問問這些侍衛,方才撈起的第七具屍首......"
刀尖倏地指向艙外翻湧的江水.
"右臂可還系着德隆庫的纏枝火漆印?"
畫舫猛地颠簸,康王手中茶盞傾斜,盞底暗紋浸在潑出的茶湯裡,竟顯出血絲般的紋路。明棠袖中鹽晶珠突然發燙,她想起冬青妝奁底層的紫檀匣——德隆庫存單上的火漆印。
"好個利出一孔。"
康王突然撫掌大笑,眼底卻結着冰棱.
"衛侯爺當真養了個好女兒。"
他目光掠過明棠浸濕的绯色襯裙,忽地伸手扯斷沉香珠串.
"隻是裴大人可曾想過,水能載舟,亦能......。"
珠串崩裂的刹那,十二顆沉香珠滾向裴昭腳邊。最後一顆堪堪停在飛魚服繡金線處,珠面赫然顯着"周"字金紋。
裴昭靴底碾過沉香珠,金紋在鹽晶碎屑裡迸出火星:
"亦能烹茶。"
他反手将雁翎刀歸鞘,刀柄鷹隼印正壓在康王鋪開的江防圖上.
"就像蔣知府的私鹽."
刀鞘突然敲在标注"西郊旱田"的朱砂圈上.
"摻了赭石粉,倒是更合王爺口味?"
江風卷着血腥氣撲進船艙,遠處突然傳來三聲鹧鸪啼。康王撫摸着江防圖上的溝壑紋路,指尖染了朱砂:
"裴大人可知,父皇最忌結黨?"
他忽然将染紅的指尖按在明棠袖口。
"比如...永甯侯府與錦衣衛指揮使的船,今夜靠得未免太近。"
明棠看見康王袖中滑出半截茜色紗幔,正是畫舫上被鐵索勾破的月華裙殘片,此刻卻浸着蔣知府畫舫沉沒時的桐油味。
裴昭突然抓起案上鹽晶珠擲向燭台,爆開的藍焰映亮他頸側月牙疤:
"下官隻知,聖上更惡欺君。"
他靴底碾碎的沉香珠金紋在鹽焰中扭曲成"周"字,。
“比如...德隆庫的妝奁,裝的究竟是庚帖,還是私鹽賬本?"
康王瞳孔驟縮,畫舫下突然傳來鐵索絞動聲。明棠踉跄着扶住艙壁,鹽晶珠滾燙的溫度穿透衣袖,她終于明白,冬青手爐底壓着的殘破禮單,為何與父親謄抄的《鹽鐵論》都洇濕了"利出一孔"。
......
上巳節的江上一片混亂,蔣知府家的畫舫出了水鬼,康王遇刺。錦衣衛維護秩序,各家女眷倉惶上了岸,又倉惶上了自家的馬車緊急回府,很快,江面上再次恢複平靜,隻有那鹹腥的水氣提醒着衆人,剛剛是經過了一場怎麼慘烈的殺戮。
康王府的侍衛親自護送着永甯侯府的女眷回府,柳姨娘和四姑娘明蕙吓破了膽,回去喝了三副壓驚湯藥才緩過神來自是後話。
明棠謝過了裴昭的救命之恩,明姝紅着臉辭别了康王。
翌日,永甯侯府。
明姝站在菱花鏡前,指尖輕輕拂過鬓邊的珍珠步搖。銅鏡裡映出少女泛紅的臉頰,海棠紅的襦裙襯得她眼波潋滟如春水。外頭忽然傳來馬蹄聲,她手一抖,螺子黛在眉梢拖出細長的墨痕。
"姑娘仔細些。"
丫鬟霜序遞來浸濕的帕子。
"康王府的馬車剛到角門,侯爺還在前廳會客呢。"
紅木雕花窗棂外,康王玄色織金蟒紋的衣角在春風裡翻飛。明姝望着那道颀長身影穿過紫藤花架,腰間懸着的羊脂玉禁步紋絲不動,舉手投足間盡是皇家氣度。她想起上元夜朱雀大街的驚鴻一瞥,那盞寫着"永甯安康"的蓮花燈還懸在閨閣梁上。
"《楚辭集注》?"
康王執起青瓷茶盞,指腹在書脊輕輕摩挲。
"想不到永甯侯府還藏着宋端平刻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