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袖間龍涎香若有似無地萦繞,驚得明姝心跳如擂鼓。
檀木書案上攤開的《九歌》頁腳微卷,永甯侯蒼勁的批注如刀刻斧鑿。明姝慌亂地攏住散落的宣紙,父親書房慣用的松煙墨香裡,忽然混進一縷陌生的沉水香。康王的手掌覆在她手背上,溫熱的觸感驚起檐下白鹭。
"小心墨漬。"
他低笑時喉結在錦緞立領間滑動。
"聽聞侯爺近日在查河工貪墨案?"
紫毫筆尖懸在澄心堂紙上方,墨滴墜落的刹那,明姝瞥見他眼底暗芒稍縱即逝。
霜序掀簾進來添茶時,康王正指着《湘夫人》中"沉有芷兮澧有蘭"一句。明姝望着他修長手指劃過泛黃紙頁,想起那日長公主府詩會,這人也是這樣在滿園貴女中獨獨停在她面前。春陽透過碧紗窗棂在他側臉投下細碎光斑,她忽然覺得喉間幹澀。
"殿下當真要送我這方洮河綠石硯?"
明姝撫着錦盒上蟠龍紋,芙蓉面飛起紅霞。霜序在身後輕咳,她卻恍若未聞。康王佩玉叮當聲漸遠時,小丫鬟急得扯她衣袖:
"姑娘莫忘了他上月才納了戶部侍郎的庶女當側妃!"
更漏聲裡,明姝将臉貼在冰涼的硯台上。松煙墨混着沉水香的氣息滲入夢境,恍惚間又回到初見那日。朱雀大街的燈火映得康王眉眼如畫,他說"永甯侯府的姑娘果然鐘靈毓秀"時,漫天煙花都在她心頭炸開。
而此刻康王府密室内,青銅獸首燈台照亮半卷賬冊。幕僚舉着燭火湊近:
"殿下當真要娶永甯侯嫡女?那河工案的證據......"
"孤要的是永甯侯書房暗格裡,先帝賜的丹書鐵券。"
康王指尖敲在硯台底部的暗紋上,那裡隐約可見"河朔"二字朱砂印。
中秋宮宴前,務必讓明姝看到孤抄的《洛神賦》。"
窗外驚雷炸響,暴雨沖刷着王府檐角的螭吻。明姝閨閣裡的蓮花燈忽明忽暗,霜序望着漏雨的窗棂憂心忡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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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的安陽郡主府,杏花如雪落滿十二重檐角。明棠攏着月白雲錦披風跟在明姝身後,耳畔金絲芙蓉耳墜随步輕搖,在鬓邊劃出細碎流光。
"幾位姑娘當心腳下。"
引路的丫鬟撩開垂絲海棠花枝,粉白花瓣簌簌落在明姝鵝黃織金裙裾上。明棠望着明姝纖柔背影,指尖無意識摩挲腰間鎏金香球,這是她自小養成的習慣,那镂空金球裡裝着特制的沉水香,能讓人神志清明。
花廳裡已坐滿雲鬓香影,安陽郡主斜倚在紫檀雕花榻上,鎏金護甲輕叩着汝窯茶盞:
"今年的杏酪倒是比往歲香甜些。"
話音未落,忠勤伯府周三姑娘突然起身,伸手在頸間來回摩梭。
"哎喲,這可是母親特意讓人從五台山給我求來的開光玉墜,怎麼不見了。"
周三小姐帕子掩唇,目光卻直往明姝身上飄。
"明三姑娘最是心善,可願幫我往荷風軒尋一尋?"
明棠瞳孔微縮。看着明姝溫婉應下,起身時裙擺掠過青磚,漾開一片暗紋牡丹。
"我與姐姐同去吧。"
明棠笑着起身,腰間香球随動作輕晃。忠勤伯夫人臉色微變,正要阻攔,安陽郡主卻突然輕笑:"讓青黛跟着伺候,莫讓兩位姑娘迷了路。"
穿過九曲回廊時,明棠故意落後半步。春風送來荷風軒檐角的銅鈴聲,她突然嗅到侍衛皮甲上特有的桐油味。眼看明姝要踏上台階,她猛地拽住明姝的雲紗披帛:
"三姐姐的步搖松了。"
借着整理珠钗的間隙,明棠快速将香粉抹在明姝袖口。鎏金香球悄然開啟,一縷青煙順着風向飄進半掩的軒窗,裡頭立刻傳來男子壓抑的咳嗽聲。
"什麼動靜?"
郡主侍女青黛皺眉上前。明棠搶先推開門扉,春日暖陽照亮梁柱後蜷縮的人影,那侍衛滿臉通紅,頸間赫然沾着明姝袖口的桃紅香粉。
明棠轉身脆聲道:
"青黛姐姐,勞煩您送三姐姐去更衣。我方才貪看杏花落了單,倒要借荷風軒歇歇腳。"
半刻鐘後,忠勤伯夫人帶着貴婦們"恰巧"路過。丫鬟婆子破門而入的瞬間,隻看見海棠屏風後月白衣角一閃。明棠從人群後款款走出,腕間翡翠镯子碰出清響:
"諸位夫人怎麼過來了?
她輕撫身上的羅裙,似是剛剛歇息過正在整理妝容。
忠勤伯府人驚疑不定的看向明棠,這時明姝也更完衣走了過來。
不遠處的竹林裡,裴昭身邊的替身護衛餘七腳下踩着的正是屋中剛剛出現的護衛,此時已經人事不省。
暮色初臨時,明棠倚在回府的馬車上。素雲握着她的手微微發抖,簪頭珍珠墜子晃出一片溫潤光暈。車簾外飄進幾片杏花,落在主仆交疊的裙裾上,像極了水墨勾勒的花樣子。
"姑娘..."素雲欲言又止。
"素雲,"
明棠将香球塞進她掌心。
"海棠花開的時候,咱們去大相國寺添香火吧。"
車輪碾過青石闆,暮鼓聲裡,安陽郡主府的燈籠次第亮起,照得滿街杏花如血色蜿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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