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豈不夙夜,畏行多露。"
滿座皆驚時,老侯爺撫掌大笑:
"裴家小子偷師永甯軍,這鹽雪蝕字的功夫,倒比當年他祖父在雁門關刻的界碑更精妙。"
明棠倚着鹽梅屏風細看禮單,忽見夾層裡滑出片玄甲殘片。殘片裹着冰绡帕,帕上朱砂繪着幅稚拙小像:
紅衣少女執剪裁雪,身後銀甲将軍捧梅而立,原是那年裴昭初入侯府,偷瞧她剪窗花時的舊景。
窗外忽飄起細鹽似的雪粒,北疆親衛臨行前叩首:
"将軍命我帶回一囊長安雪,說待開春和着鹽梅釀成酒,便是..."
話未竟已紅了眼眶,從懷中取出個凍得硬實的雪球,球心裹着朵完好的紅梅,恰似明棠及笄禮上眉間那點朱砂妝。
暮色染透九曲回廊時,玄甲軍馬蹄聲漸遠。明棠将梅簪插入翟冠,鹽晶遇暖漸化,順着青絲滴落成串冰珠。滿府忽聞清泠聲響,原是老侯爺命人将裴昭所贈鹽晶關城懸在檐下,千百顆冰珠随風輕叩,竟譜出支《折梅寄北》的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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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牆内外的鹽梅忽生異象,往年該結冰蕊的枝頭竟凝出琥珀色蜜漿。欽天監奏報夜觀星象時,紫微垣東側忽墜流火,砸碎太液池冰面,激起三丈高的鹽雪霧,正是今晨禦藥房呈報的脈案:老皇帝掌心浮起鹽晶似的寒霜,咳出的血沫裡裹着冰碴。
明棠執銀剪修梅,見廊下鹽晶宮燈竟無風自轉。冬青捧着内造纏絲瑪瑙暖爐過來,爐上錾刻的雲龍紋突生裂紋,滲出縷縷靛青藥氣:
"太醫院今早開了七輪會診,聽說連北疆進貢的赤焰鹽都化不開萬歲爺心口寒冰。"
話音未落,華陽公主的九鳳步辇已破雪而來。公主解下雀金裘擲給侍女,露出内裡玄色蹙金祭服:
"衛姑娘速将裴昭贈的鹽梅酒取來!父皇今晨昏迷前,忽說要飲永甯侯府除夕宴上那盞'雪魄'。"
她護甲劃過梅枝,琥珀色蜜漿倏地凝成冰針,正是老皇帝病榻前融了又凍的參湯模樣。
明棠啟開地窖封存的青玉壇,壇口鹽霜忽化作遊絲攀上房梁。三年前裴昭北征前埋的鹽梅酒,此刻竟在壇中凝成冰雕:千裡冰河蜿蜒成酒液,玄甲軍鐵騎踏雪飛馳,最奇是冰雕中心凍着枚玉玺,印文"受命于天"四字被雪水蝕去半邊。
華陽公主執赤玉盞接酒,忽見冰雕遇暖漸融,酒液裡浮起片焦尾琴木,正是老皇帝賜死端靜皇貴妃時,焚琴台燒剩的殘木。公主腕間佛珠突然崩斷,沉香木珠滾進酒壇,竟化作十八羅漢冰雕,個個眉目酷似夭折的九皇子。
鎏金蟠龍燭台淌着鹽淚,龍床四周十二扇鹽梅屏風無風自動。明棠跪奉雪魄酒時,忽見老皇帝枕畔玉圭生出霜紋,漸漸拼成北疆輿圖輪廓,正是裴昭上月密信裡提到的鷹愁峽新防線。
華陽公主親執金勺喂藥,藥汁未及唇畔已凝成冰珠。珠内忽現奇景:未來太子率百官跪在奉先殿,手中祈福玉版裂作兩半,左半截"風調雨順"浸在血泊,右半截"國泰民安"竟生出鹽梅根須,直紮進殿前禦階縫隙。
暮色染透鹽晶窗棂時,北疆八百裡加急抵京。裴昭的密信裹在玄甲軍旗中,旗面冰霜遇暖化開,露出用狼毫蘸血繪的《九九消寒圖》。本該填梅瓣的"亭前垂柳"四字,竟被改作"禦榻生寒"。冬青指着圖中凍裂的硯台驚呼:
"這裂紋與今晨摔碎的歙硯一模一樣!"
明棠将鹽梅酒殘冰埋回梅根,忽見冰渣裡凝着半阙血詩:
"鹽作琵琶雪作弦,寒梅泣血奏鈞天。"
廊下忽傳來玉磬清響,原是老侯爺捧着先帝禦賜的玄鐵虎符立于月下,符身霜花正拼成北疆軍報暗語,三更鼓響,十萬玄甲已秘密拔營南歸。
雪沫子簌簌撲打窗紙時,華陽公主的鸾駕正碾過玄武門。宮牆内外的鹽梅突然齊綻,琥珀色花蕊裡滲出朱砂似的紅露,恰似老皇帝病榻前打翻的丹爐。永甯侯府的冬至鹽燈忽明忽滅,映得滿府梅影如披血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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