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廿八,小年。
紫宸殿地龍燒得滾燙,十二扇鹽梅屏風卻結滿冰花。明棠捧着藥盞侍立龍榻西側,見華陽公主正将北疆軍報浸入溫泉。羊皮紙上的血字遇熱浮現
:"玄甲軍日折三百,鷹愁峽冰牆今晨崩裂。"
"把裴昭的折子念給父皇聽。"
公主丹蔻劃過冰裂紋藥碗,碗中參湯倒映着老皇帝枯槁面容。明棠展開被血污浸透的奏折,北疆風雪裹着金鐵交鳴聲撲面而來:
"臣裴昭昧死上奏:臘月廿三,狄人鑿穿冰河,玄鐵重騎踏碎鷹愁峽東翼。左衛率王琰率三百死士以身為炬,熔斷冰橋......"
念至此處,明棠忽覺掌心刺痛,原是奏折夾縫裡嵌着片帶血的玄甲。
老皇帝渾濁眼眸忽然清明,枯枝般的手指猛地攥住那片殘甲。鎏金蟠龍燭台應聲而倒,燭淚在青玉磚上凝成個"儲"字。華陽公主手中佛珠驟斷,十八顆沉香木珠滾過禦階,竟在丹墀上拼出半幅北疆輿圖。
内閣值房硯台凍裂,首輔王延清呵氣化開墨塊,筆尖懸在立儲奏章上久久未落。窗外忽傳來國子監學子齊誦《出師表》聲,震得檐角冰淩簌簌墜落。
"王閣老還在猶豫?"
兵部尚書崔衍抱着鎏金暖爐闖入,大氅上的雪粒子濺滿奏折,
"北疆每日陣亡名錄裡,可有三成是您王氏門生。"
話音未落,小太監捧進個纏絲瑪瑙盒。盒中鹽梅冰雕遇熱融化,露出凍在花蕊中的密函,正是四皇子門客與狄人交易的賬目抄本。王延清筆鋒急轉,奏章上"國本當立"四字墨迹淋漓,仿佛要穿透宣紙。
明棠剪斷纏在梅枝上的冰淩,見鹽晶裡凝着縷縷血絲。冬青慌慌張張捧來玄鐵匣:
"北疆剛送到的,說是給姑娘的...壽禮?"
匣中整整齊齊碼着九十九顆鹽梅,每顆花心都凍着片帶霜甲的梅瓣。明棠指尖撫過冰涼的梅子,忽然觸到細微刻痕,裴昭竟用箭簇在冰晶上刻出北疆戰報:
"臘月廿五,我軍以鹽築城。每塊冰磚摻三合血土,澆以雪水立時成壘。狄人火箭遇鹽爆裂,反傷其騎......"
讀到"右臂箭傷已愈"時,明棠忽将梅子按在心口,鹽晶化水浸透銀紅襖裙,像在雪地上綻開紅梅。
華陽公主掀開龍榻錦帳,驚見老皇帝正用指甲在床柱刻劃。紫檀木屑混着凝固的血珠,細細辨去竟是北疆布防圖。掌事太監含淚捧來金盆,盆中雪水映着皇帝翕動的唇形。
"父皇說...要賞北疆将士..."
明棠突然握住公主手腕,指着盆中倒影。漣漪蕩開的波痕裡,分明是禦花園那株百年鹽梅樹的輪廓。
暮色吞沒琉璃瓦時,三百桶禦酒自玄武門擡出。押運的玄甲軍掀開桶蓋,濃郁酒香中竟浮着禦制鹽梅,每顆梅子冰芯都凍着片金箔,上書"與子同袍"四個禦筆小楷。
北疆鷹愁峽,裴昭扯下染血的戰袍裹住酒壇,玄甲軍将士傳飲禦酒。烈酒入喉時,有人咬破梅子驚呼:
"将軍快看!"
金箔在篝火中舒展,露出背面蠅頭小楷,竟是工部最新的弩機圖樣。裴昭仰頭飲盡殘酒,将梅核填入弩機卡槽。破空聲裡,染金弩箭釘入狄人重甲,爆開的鹽晶瞬間凝住敵軍馬蹄。
雪原上響起《無衣》戰歌,歌聲震落鹽梅樹上的冰淩。明棠站在侯府望樓上,看見北天星辰忽成陣列,恰似那日裴昭在雪地上為她擺的及笄賀儀。
臘月三十,歲除。
北疆的風雪裹着狼煙卷過鷹愁峽,裴昭站在冰砌的城垛上,玄鐵甲胄已凝成整塊冰殼。關城下堆積的屍首被凍成猙獰冰雕,狄人的赤旗斜插在冰河裂縫裡,旗角卷着半片殘破的玄甲軍戰袍。
"将軍!工部新運來的鹽車到了!"
副将王琰掀開篷布,露出滿車晶瑩的官鹽。士卒們紅着眼撲上去,抓起鹽粒塞進嘴裡,自臘月廿五斷糧以來,他們已啃了七日冰甲充饑。
裴昭拔劍劈開鹽袋,雪白的鹽瀑傾瀉在冰階上:
"給老子用鹽築牆!"
他抓起鐵鍁将鹽粒混着雪水拍上城頭,三千将士跟着壘起十丈鹽牆。寒風掠過時,鹽晶竟在月光下結成
老皇帝在寅時忽然清醒,枯瘦的手指死死攥住龍紋錦被:
"傳..四皇子、五皇子、康王..."
鎏金蟠龍燭台爆出燈花,映得十二扇鹽梅屏風上的冰花簌簌墜落。
明棠跪在龍榻東側研磨朱砂,見華陽公主捧着玉玺的手微微發顫。幾位皇子跪在丹墀下,康王蟒袍沾着酒漬,四皇子腰間挂着狄人進貢的狼牙,五皇子手中還攥着半卷《鹽鐵論》。
"北疆...北疆..."
老皇帝喉嚨裡滾着血沫,突然抓過案頭鹽梅冰雕砸向丹墀。冰晶在青磚上炸開的刹那,竟凝成幅完整的北疆輿圖,鷹愁峽的位置赫然凍着片帶血的玄甲。
内閣大臣們盯着輿圖冰雕,戶部尚書突然跪倒:
"臣請速立四皇子監國!玄甲軍日耗鹽六百石,再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