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采的鹽車碾過衛府門檻時,二十車靛藍毒鹽粉在晨光中泛着詭異幽光。裴昭親執馬鞭立于車頂,玄色披風掃過鹽袋,驚起盤旋的鹽鹞子。衛家宗老以銀筷驗毒時,鹽車突然爆裂,鹽晶雕刻的梅蘭竹菊紛揚如雪,每片花瓣都嵌着北疆将士的名字。
"将軍好大的手筆!"
三叔公的拐杖戳破鹽袋,靛藍粉末染紫了白須。
明棠自屏風後擲出半袋狄人鹽囊,囊口金線突然崩斷,青絲如瀑瀉入鹽堆。裴昭戰靴碾過發絲,靴底鐵刺勾出三根銀絲,正是明棠為母守孝時生的華發。他忽然解下頸間狼牙鍊,将發絲纏在利齒間,當着滿堂賓客佩回心口。
問名宴設在鹽運河畫舫,船頭鹽竈蒸騰的熱氣裡,裴昭以箭簇在鹽闆上刻下"昭棠"二字。明棠反手将鹽闆劈作兩半,擲入河中時,鹽粒遇水凝成并蒂蓮模樣。兩岸鹽工忽然齊聲高唱采鹽謠,詞調竟是裴昭教過的北疆小調。
納吉那日暴雨傾盆,衛府廊下鹽鈴亂響。裴昭冒雨送來鹽雕的聘雁,雁羽紋路竟與明棠藥典上的經脈圖暗合。暴雨沖刷下,鹽雁漸次融化,雁腹露出三百卷用鹽漬藥水寫的《青囊經》,正是明棠在戰亂中散佚的孤本殘卷。
請期時欽天監送來鹽漏,裴昭卻一劍劈開漏壺。鹽砂傾瀉成卦,在青石闆上顯出"驚蟄"二字,正是三年前他們夜襲康王鹽倉的日子。明棠将碎鹽收入荷包,當晚就用這些鹽粒調制藥膏,敷在裴昭新添的箭傷上。
親迎當日,朱雀大街積雪盡化。裴昭的玄甲軍以鹽粉鋪就銀河,明棠的花轎經過時,鹽粒遇藥香泛起幽藍熒光。青骢馬突然長嘶人立,将辔頭的北疆鹽礦圖甩向花轎,羊皮卷穿過轎簾,恰好覆在明棠膝頭,幽州山脈的墨痕與嫁衣紋路完美重合。
寅時三刻,衛府東院的鹽燈已亮如白晝。明棠坐在鎏金纏枝鏡前,任由梳頭娘子将北疆鹽晶碾成的細粉抹上鬓角。侍女捧來十二重鲛绡嫁衣,袖口玄甲暗紋在燭火下泛着冷光,裙擺鹽粒綴成的幽州山脈随步履輕響,恍如裴昭戰馬踏碎冰河的铮鳴。
“姑娘且含住這鹽梅。”
老嬷嬷将腌了三冬的梅子遞來,青瓷碟上凝着霜花似的鹽粒。明棠齒尖剛觸到梅肉,酸澀直沖眉心的刹那,忽聽院外傳來鹽車傾軋聲,那是裴昭親押的二十車聘禮正過朱雀橋,車轅上綁的靛藍鹽袋在晨霧中如流動的星河。
衛崇山立在祠堂階前,将玄鐵槍熔鑄的鳳钗插入女兒發間。钗尾毒鹽箭镞擦過耳垂,沁出細小的血珠,明棠卻恍若未覺。她望着祠堂梁柱間懸挂的北疆鹽礦圖,忽然想起裴昭凱旋那日,羊皮卷掃過她鬥篷時在雪地上勾畫的蜿蜒墨痕,此刻竟與嫁衣上的山脈紋路重合。
“此去裴家,心道即歸途。”
父親将半塊鹽雕虎符塞入她掌心,符上“丙申”銘文刺得肌膚生疼。那是衛家将士殉國那年,裴昭夜闖敵營搶回的遺物,如今成了她壓箱底的嫁妝。
辰時正,朱雀大街的積雪被鹽車碾成晶瑩的薄冰。裴昭銀甲外罩赤色婚袍,馬鞍上懸着的狼牙鍊綴滿鹽晶,每顆晶體内都封着一枚北疆将士的名牌。青骢馬踏過鹽粒鋪就的長毯時,蹄鐵濺起的碎光驚飛檐角鹽雀,鳥羽掠過嫁衣袖口的玄甲紋,竟發出金鐵相擊的铮鳴。
“攔門——!”
衛家幾位堂兄橫戟立于府門,戟尖挑着的鹽囊突然炸開,靛藍毒粉化作漫天飛雪。裴昭反手扯下披風一卷,将毒鹽盡數收入囊中,揚手抛向天際。鹽粉遇風凝成梅蘭竹菊,恰是納采那日他送來的鹽雕花樣,此刻裹着朝陽金輝,紛紛揚揚落在明棠的蓋頭上。
“将軍可識得此物?”
三堂兄擲出半截斷箭,箭簇上暗綠的狄人血鏽觸目驚心。裴昭以靴尖勾起箭杆,在掌心旋出朵槍花,斷箭忽的插入青石磚縫,正是三年前明棠為他拔箭療傷的那支。磚縫間霎時湧出汩汩鹽泉,水珠濺在婚袍下擺,凝成“與棠同歸”的冰花小篆。
府門轟然洞開,明棠由喜娘攙着邁過鹽檻。陪嫁的十八箱妝奁突然自鳴,箱底暗藏的北疆布防圖無風自動,羊皮卷展成一條鹽路,直鋪到裴昭馬前。青骢馬忽然屈膝跪地,裴昭銀槍挑開轎簾的刹那,蓋頭下的鹽梅香與他戰甲上的血鏽氣糾纏成縷。
太廟前的祭壇以鹽磚壘就,七十二盞鹽燈映得雪地泛起藍光。禮官高唱“拜鹽神”時,明棠裙擺掃過祭壇邊緣,鹽粒拼成的幽州地形圖忽然泛起血色,那是裴昭特意命人混入北疆戰死将士骨灰的鹽晶,遇熱便顯出朱砂描紅般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