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飯,趙梧樹和葉桐在外逛了會兒消食。
随後坐着趙梧樹的車回家了。
葉桐道,“我想去考一個駕照。”
趙梧樹點了點頭,“行,但這個季節太熱了,等——等有時間在考吧。”
他忽然意識到,葉桐的學業還沒完成,還有一年多要等待。趙梧樹沉默了。
“我可以提前畢業。”
葉桐側頭看了一眼趙梧樹毫無表情的臉,這是他不太高興時的外在表現。葉桐沒有隐瞞地告訴他,
“其實我的學分和成績已經足夠畢業了。”
趙梧樹神情霎時難以抑制,語氣激動,“真的?!”
“嗯,下學期再去德國呆半學期,我就能回來。”
聽完葉桐的話之後,他整個人心情很好,連上樓開門時都哼着歌,高大的背影都透露許喜悅心情。
葉桐坐在客廳,準備明天工作要用的材料。陳琳說他努力并非誇大贊揚,葉桐是真的很努力,當然他本身就很聰明,否則也不能在在德國提前畢業。
葉桐剛剛關閉電腦,擡高手腕,伸了伸懶腰,像一隻倦怠的貓咪一樣舒展。
下一刻電話鈴聲突兀響起,葉桐看了一眼來電人,心說終于來了。
今天就迫不及待告狀了,趙梧樹表哥恐怕飯都沒來得及吃,就被親媽提溜着去趙家告狀了吧。
“葉桐。”
葉桐扣了扣手,聽見了趙母話中壓抑的怒氣,嘴角挑起一笑。
“晚上好,媽媽。”
葉桐輕聲對趙母道。
“你明天回來一趟。”趙母冷聲道。
葉桐盤腿坐在沙發上,伸了一個懶腰。“媽媽,我明天要上班的。”
聽到這話,趙母更生氣了。
“就是聊你上班的事情,明天必須回來。”
葉桐沒辦法,隻好給路老闆發消息,
“明天還要請假一天。”
附一哭泣表情。
路千裡更是昏庸,理由問都沒問就痛快地把他放了。
路千裡:你請假,那我也要請。
葉桐:……
這到底是大老闆還是小學生?
葉桐,“明天塵塵就回來了?”
路千裡:沒呢,他大忙人一個,我買飛機票去找他。
與路千裡聊了幾句,葉桐收拾好,躺在床邊。
他從小見證的是趙父趙母以利益結成的婚姻,兩人同在一個屋檐下,在飯桌上卻幾乎連話都不說。趙父常年不回家,趙母反而樂見其成。
她們是利益共同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在高門大宅下扮演體面夫妻。
可那不是健康的婚姻關系,婚姻證封面上那鮮豔的紅色,是掩蓋利益取舍的表象。
他的一對朋友沒有辦法領取到國家認可、法律保護的婚姻證書,卻比大部分婚姻關系美好得多。
葉桐從抽屜裡翻出一袋藥,定定看了一會兒。
啪嗒。
抽屜被關上,卧室安靜下來。
次日。
葉桐起床,随手在床邊撿起一件簡單甚至有些廉價的短袖套在身上,但他氣質獨好,硬生生把便宜衣服襯托成設計感服裝。
市中心到城郊富人區的距離其實很遠。
葉桐慢悠悠坐地鐵。這會兒不是早高峰,而且百川省會的公共交通規劃頗有遠見,設計也不錯,葉桐出了地鐵,仍然是精力充沛。
坐公交車到趙家附近時,太陽已經高懸。
趙家大宅外,停着一輛車。
葉桐目不斜視地走過,那車喇叭急促地滴滴兩聲。
車窗戶打開,前天才遇見過的男人探出腦袋,脖子費力往外一抻,在豪車上也像駝背的脖子前傾患者,男人朝他露出勝利者的笑——
“你還敢來?”
葉桐挑眉,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道路監控,淡定非常,
“我再不來,你駕照分都快被扣完了吧。”
“你!”
男人川字紋擠在一起,皺皺巴巴的。
“呵,我看你還能嚣張多久。”
葉桐輸入解開大門的密碼,進去前朝男人一瞥,
“外面這麼熱,為什麼不進趙家休息一下,是不喜歡嗎?”
說完,不管身後如何罵聲連連,葉桐頭也不回地進去,再關上門。
這男人進不來的慶幸,還是趙梧樹費勁弄出來的。
小時候這表哥總愛來趙家。趙梧樹原本是無所謂的,隻要他不來找揍,趙梧樹就當沒看見。
直到葉桐來了趙家,其他趙姓小孩尤其看不起小葉桐一個孤兒。每當趙梧樹不在葉桐身邊,那些小孩便要去欺負葉桐,使喚葉桐做這做那。
沒幾次就被趙梧樹發現了,他大為生氣,把這幾個孩子逮了揍一頓,又全拍了照錄進監控不友好名單裡。按理說小孩子與長大面相差異是極大的,所以趙梧樹在高中時又悄悄錄了一次他們的臉。
他們一進去,就會有警報聲。
趙夫人并不太在意這些小孩子把戲,被小孩媽媽鬧到家裡,也隻是問了趙梧樹兩句,但趙梧樹堅持不删,也沒人有辦法。
葉桐打開大門,這次無人迎接,他走進别墅,肅穆而冷淡,時鐘嘀嗒慢慢地走着。
葉桐換好鞋,目光掃過十年如一日的豪宅,等着裡面的人發話,
“趙葉桐,你回來了。”
趙母坐在沙發,眉目愠怒,又帶着上位者的氣質。
葉桐沒有說話,趙母把茶杯往茶幾上一擱,清脆的一聲,“聽說最近在找了份工作?”
葉桐站在趙母幾米遠,“找了一份實習。”
趙母卻另提話頭,
“桌上的那盒燕窩,是你表哥買來的,他對長輩有孝心。”
趙母的眼睛淩厲地看着他。
葉桐微微一笑,“但表哥家每次提禮物來,都是又有求于您。表哥孝心确實珍貴,一遇到苦難就想起您了。”
“趙葉桐!”
趙母重重敲了兩下桌子,打斷了葉桐說話。
“他已經告狀到公司了,全家族都知道我們家養出你這個孩子。替别人打工,搶趙氏的生意,我和你爸簡直臉面無光!”
葉桐佩服表哥颠倒黑白、憑空捏造的本事。
趙氏分公司的實力遠不如穩雲科技,而且穩雲在機械方面布局多年,也早有合作,德國的機械公司和趙氏來往不過是擡價手段,倒是被好表哥說的就因他葉桐臨門一腳,讓鑫望趙氏失去了幾億大單子似的。
“路千裡也不是别人,是我朋友。鑫望在新興科技上的市場競争,不敵路家也很正常。”
葉桐一改一個月前軟和的樣子,變成了一顆硬石頭,不管怎麼都吐不出好話來。
趙母指着他,指節一顫一顫,臉都氣得發紅了。
“趙家為你花了多少錢多少精力,你就這樣報答我們?”
葉桐不卑不亢,“養育之恩葉桐當然不敢忘,可是媽——”
“别叫我媽。”趙母打斷。
葉桐想到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心裡酸澀了瞬間,又自己釋懷。
多少日夜,他縮在被窩,或者怔怔站在窗邊,打了無數腹稿,遲早要說出來的。
“我對您從來夠孝順,趙家的錢我沒有貪圖過,我曾經花掉的,未來也會一分不差的還給您。當年你們收養我,最根本不也是因為鑫望投資的商場倒塌,為了挽回形象的公關嗎?您想瞞着我,我就裝了近20年不知情。”
趙母眼睛逐漸睜大,憤憤盯着他。葉桐繼續說。
“五年前誰都知道我是無辜的,但還是把我關在卧室裡。我都被逼得精神恍惚了,您不是也照樣抹着眼淚道德綁架我?您現在來要求孝子,不如把趙梧樹請回來。”
趙母捏着手裡玉镯子,細瘦的、有些細紋的手背青筋都要鼓起來了,關節窩有些冒汗。
她就知道,葉桐一直怨恨着這個家所有人,所以一遇到葉家人,就迫不及待投入了葉家的懷抱,現在甚至開始搶鑫望的生意,以此報複他們。
被五年時間打磨得微薄的母子情終于要破碎了。
趙母冷嗤一聲,“基因果然重要,我們家再好的家教也改變不了你姓葉的貪得無厭、不知感恩的劣質基因。”
葉桐如受極大振動,握緊拳頭,盯着她。
“什麼?”
“孽緣一道,我看不如今天盡數斬斷。你生父葉遠超,當年是一家鑫望子公司注資商場下的經理,為了拉攏趙氏,組了飯局應酬,自作孽醉駕死了。”
葉桐渾身顫抖,憤怒地臉色通紅。
趙母叱他一眼,
“怎麼,你要去報警嗎?當年你的窮親戚們也去報警了,酒是他自己喝的,車是他自己要開的。沒人逼他醉駕。”
她呵笑了一聲,自顧自道,
“我兒子真是蠢,為了你這種人這點事兒居然差點折了半條命。”
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瞞着。
他倆早已勢同水火,葉桐怨恨趙家人,更是絕不可能對趙梧樹有感情了,隻會越來越恨。
葉桐後背一涼,渾身冷汗都落下來,面上還要作出憤憤的樣子。
稍有聯想能力,都把前因後果組合出來了。
葉桐隻覺得自己腹部和心髒絞痛,一面他不可置信趙梧樹竟然真是為此跳樓,一面此刻他需要扮演出厭惡的模樣,兩方焦灼得他幾乎說不出話。
“我想,你不該在姓趙了,你配不上我們家。”
“那希望您說到做到,我也不能接受和令我父親死亡的人住在同一屋檐下了。”
葉桐憤憤轉身,快步走出趙家,管家和阿姨欲言又止,站在角落或者外面的院子,不敢上前。
等着大門關上,主宅内。
趙母招來管家,一下一下按摩太陽穴。
“叫律師着手準備吧,你打電話把事情告訴付壘。”
“還有,每個季度的生活費也不必給了。”
20多年,養一條狗都會有感情,何況活生生的人,可現在趙家與小少爺的矛盾已經勢如水火了。
管家點頭稱是,心裡卻暗暗咋舌,德國的生活費可不便宜。
——
聞葉地産
老闆椅上的人垂頭,似乎在處理工作,但靠近看,能看出他手上的鋼筆翻飛旋轉,鋼筆主人顯然心不在焉。
“趙哥!”
助理推門進來,趙梧樹手裡鋼筆驟然一頓,他擡頭看向門口,微微蹙眉。
“咋咋呼呼的,有什麼事?”
助力苦臉,“别的部門都在催了,你文件處理完沒有?”
今天老闆就沒認真過,整個上午都心不在焉,昨天的工作也堆積着沒有處理完,各個部門有各種事兒。但是不是誰都願意去面對趙梧樹的黑臉,壓力都給到了助理。
助理推了推眼睛托,癟嘴看向趙梧樹時候,眼神忽然一凝,
“趙哥,你這個衣服……?”
“我這衣服怎麼了……”
衣服上無數墨水點,撒在白色的襯衣上。都是他剛剛轉筆過多導緻的。
趙梧樹把手機放在桌邊,轉身走進休息室。
一邊解扣子,一邊道,“知道了。待會再來催,把門關好你可以出去了。”
助理,“……”
真是男德标兵啊。
助理輕輕關上門。
趙梧樹剛走進休息室,辦公室寂靜無聲,桌上的手機卻開始振動起來。
——
葉桐往外走,趙家門外那男人竟還沒有走,車堅持不懈地停在哪兒。
葉桐咂舌,他可以再去考一次科目一了。
對方譏笑,“現在,我還該叫你趙葉桐嗎?你也配這個姓氏。”
葉桐冷冷看他一樣。
男人就被葉桐不屑一顧的神色惹毛了,分明是被趕出趙家,卻仍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對方兇神惡煞瞪葉桐一眼,就要下車沖突。
葉桐指了指腦袋頂上的監控,小鹿眼睛瞳仁漆黑,眼神與他哥如出一轍的冷漠。
男人動作一愣,如果他動了手,被拍下來,葉桐去警方取到證據發布網上……對方憤憤開着車離開,嫌他晦氣似的,車速極快。
又是三分。
葉桐保持冷淡神色,直到走出來趙家監控範圍。葉桐回頭看了一眼,有望了望四周,确定沒有人跟蹤了。他才一抹後頸,大夏天頸子全是冷汗。
葉桐翻出手機,指尖不太穩定,但還是按下了趙梧樹的通話。
第一通電話,沒有打通。
葉桐再按了一遍,還是沒人接。葉桐正打算按第三遍,對方來電了,
語氣有些着急似的,“喂,桐桐?發生什麼事了嗎?”
聽到熟悉的聲音,葉桐深深呼吸了一口氣,才安定下來,握着手機的手終于停止震顫。他蹲在路邊,伸手抹了一下眼周,喉嚨梗酸的難受,葉桐擡頭眨了眨眼,頭上茂密的大樹樹影庇護着他。
“喂?桐桐?”
沒有聽到葉桐說話,趙梧樹聲音有些慌張。他換好衣服出來,看見葉桐接連來了兩個來電,心裡差點炸了。
葉桐不會為小事反複打他電話,一定是遇到什麼事情了。
趙梧樹拿起車鑰匙就往辦公室外走,棉麻襯衫上面的扣子都沒扣好。
“發生什麼事兒了?在哪兒,我來找你。”
葉桐嘗試着張嘴,卻因為聽到趙梧樹聲音出現時奔湧淚意而說不出話,喉嚨裡都是一股鹹濕的味道。
葉桐一字一句,“我、打車來找你,地址、發我。”
聲音帶着淚意,趙梧樹攥緊手機,怒道:
“有人欺負你了?”
“地——址。”
葉桐堅持。
趙梧樹無法,把公司地址發給了他。
工位上的員工面面相觑,全被趙梧樹吓得不敢吱聲,不敢叽叽,縮起腦袋藏在工位裡。
趙梧樹沒挂斷電話,等聽見對面聽到葉桐打開車門的聲音,他叫葉桐開了免提,他對司機說了地址。
葉桐挂了電話。
趙梧樹臉黑的不像話,打開一個藏在手機角落、毫不起眼的小程序。
這是一個跟蹤定位程序,頁面顯示地址,正在趙家附近。
趙梧樹拳頭捏得作響。
員工全都埋頭藏在工位裡,一點聲音不敢吱了。
接近一小時後,正是一天最熱的時候,大樓外的地磚都在冒煙。樓上的員工打開玻璃窗探頭,他們連外賣都不敢下樓拿。因為趙梧樹就在樓下。
一輛出租車停在最近的停車位,葉桐打開車門。
趙梧樹一眼便鎖定了,快步跑過去。
葉桐也走向他。
兩人相隔一米五的社交距離停下,葉桐盯着趙梧樹,眼角還紅着,看得趙梧樹愈發心慌。
他想抱葉桐。
葉桐看見趙梧樹臉上被曬出來的汗,便知道一定是他挂了電話趙梧樹就下來等了。
“我有話問你。”
趙梧樹姿态端正,“你問,我都告訴你。”
葉桐直視他眉眼。
現在的趙梧樹健康高大,風華正茂。誰能相信五年前他會一躍而下,渾身都被鋒利的樹枝刺中傷,葉桐更不願意相信,趙梧樹會願意為了一件尚未證實、不知真假的事陷入絕望悔恨。
可證據陳列在腦海,一條條都指向趙梧樹在最好的17歲,被這件荒唐的事逼到絕望,以至自戕。
趙梧樹眼見葉桐大大的眼睛盛滿淚水,黝黑的眼珠像是沁在水裡了。
看葉桐要哭的模樣,趙梧樹手心牽連着心口都是一痛,他不管不顧地抱住葉桐,手指輕輕擦拭他眼淚,葉桐閉上眼,安靜地任由淚水流淌。
趙梧樹更慌了,聲線都不穩,抱緊了葉桐,
“受委屈了?你跟我說,我會解決。”
葉桐就任由淚水無聲地流,軀體顫抖。
趙梧樹任由葉桐抱了好久,他的背曬辣了,直到臉貼到葉桐發頂,感覺到葉桐腦袋都被曬的發燙了。
他才半強硬的抱緊葉桐。
“去我辦公室好不好?你不能再曬了,待會兒會中暑。要不要哥哥背你。”
葉桐搖搖頭,拉着趙梧樹手臂,往大樓走。
好笨的趙大樹,這種時候該自稱哥哥嗎?
窗戶一排排腦袋嘿咻一下全縮回去。
一直到趙梧樹把葉桐帶進他的個人辦公室,職員才敢緩緩探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秘書處的女士們對視一眼,在彼此眼裡都看到一樣的神情。
趙梧樹把手機和車鑰匙丢在桌邊,輕輕給葉桐拍背。
“現在想說了嗎?”
葉桐點頭,說出的話卻叫趙梧樹一滞。
“昨天,我去見了林阿姨。”
葉桐感受到了趙梧樹瞬間僵硬的身體,更加笃定,
“我問他當年發生了什麼,你才會忽然跳樓。”
趙梧樹下意識松開了一點手臂,葉桐卻往他懷裡鑽,說話帶着哭腔都不利索,卻不依不饒逼趙梧樹直視他不許回避,大聲吼道:
“你到現在還想逃避!你想瞞着我,今天媽也透露了消息,趙梧樹你不要騙我,我就想聽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