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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院裡其實沒有多少需要拿的,無非是那隻東西。
一個時刻提醒他前半輩子過得有多蠢笨的東西。
姜載容把身上沾血的衣服換下,走到竈台邊,将背面的鎮财符撕掉。
接着彎下腰扒開竈口裡的土和木炭灰,從底下掏出那隻被他藏起來的金蟾蜍。
說是金蟾蜍,其實用的青銅制成。身形飽滿,前肢有力,蹲踞在八邊形底座上,側邊刻有乾、坤、震、巽、坎、離、艮、兌八卦符号。
蟾蜍雙目圓睜,口中銜着着一枚方形古錢币,背上疙瘩紋理清晰,十顆珠子赫然于其上。
白、青、墨三顆大珠分别嵌于蟾頭、左眼、右眼,呈三角排列,以金絲相連。
瑪瑙、琥珀、粉晶、綠晶、青金、砗磲、黑曜七顆小珠沿脊背排列,呈逆轉北鬥七星狀,以銀線相接。
姜載容看了一眼它已經亮起來的蟾頭白玉、左眼青玉,以及半亮着的右眼墨玉,不發一言就用紅綢黃襯包起來,收進行囊中。
這是他最大的債。
這隻金蟾蜍雖然中空,但仍舊有分量。若是帶在身上,衣服會垂墜得很誇張,看起來非常傻氣。
既不方便行走,又看到就煩,所以姜載容根本不願意随身攜帶,幹脆埋在破屋竈台底下,平日裡眼不見心為靜。
那竈台平日裡最多隻用來開火做飯,連一百都不知道這下面有這麼個玩意。
姜載容将鷹妖給他的錢袋子拿出來,放在掌心中感受它的重量,又看看那紅布,喃喃自語:“沒到時候……還需等待下次子時。”
除了鷹妖給姜載容的錢,整座破屋裡再沒有一分錢,也沒必要再繼續收拾什麼。
現在就可以動身前往流瀾嶺。
但姜載容站在原地,看了眼竈台上那些被他随手扔在上面的魚蝦。
空氣裡彌漫着一股揮散不掉的腥臭味,混着些許被他翻動而彌散開來的柴火灰燼氣息。
那條魚的魚鰓早就停止張合,露出底下灰色的腮肉,魚眼渾濁,晶亮的鱗片也變得有些灰暗。
幾隻蝦蜷縮着,尾節翹起,外殼非常暗淡,泛起灰白,周圍還有一些濺落的水漬痕迹。
原本他是想做什麼?
啊,是了,昨晚他在河邊抓了幾隻魚蝦,想回來揍家裡又貪吃又難纏的小鬼一頓。
魚蝦不知死活送上門來,小孩胡攪蠻纏多管閑事,都不省心,缺少毒打。
結果魚蝦沒吃成,小鬼也沒揍到。
天亮以後,竈台上隻留下死得發臭的河鮮,再吃也不可能了。屋裡原本應該睡着的兩人,一個突然消失,一個即将離開。
一個晚上……原來能發生這麼多事情。
嗤。
姜載容轉身走向門口,也不管身後有多少承載過回憶的東西。
累贅罷了。
他走到門口,沒注意腳下有塊石頭被他踢飛。
姜載容木着臉扭頭朝它看去。
那塊石頭咕噜噜亂滾,最終撞到牆角,又滾到另一個地方。
正好回到它原來應該待着的位置上。
姜載容沒有低頭,隻是将那雙淡漠到透明的金瞳往下移,直勾勾地盯着那塊石頭。
他雙唇緊閉,面部線條緊繃,渾身透着股疏離氣息。
這塊石頭除了身上刻的那些字符,看起來和普通的石頭沒什麼兩樣,被輕易忽視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那兩隻鷹妖在進入這院子時,應是沒注意到移動了石頭,這才讓他提前發現端倪,避免被埋伏者甕中捉鼈。
姜載容站了好一會,才走過去,蹲下身,拿起那塊石頭。
石頭不過兩指大小,刻不了多少東西,上面隐隐約約隻能看見一個歪歪扭扭的“姜”字。
——姜載容的姜。
一百不識字,纏着姜載容學寫字的時候,第一個想要學的,不是他自己的名字,而是姜載容的名字。
他對于姜載容的一切,總是有着莫名其妙的狂熱求知欲。
這個“姜”字便是一百學會了之後,自己刻上去的。
他沒有工具,便偷偷拿姜載容的刀來刻,被發現後罰給刀道歉一百句,并且保證再犯就不許學習,一直當個小文盲。
所以這是一百刻的第一塊石頭,也是最後一塊石頭。
“你又在想那個孩子嗎?阿容。”一道平靜的男聲從姜載容身邊響起。
姜載容瞬間冷下神色,将那塊石頭扔進行囊中。
“雲壟月,死人就别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