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身體的确強過之前，但對于油腥還是會呈現出些許不适應，這是沒有辦法短時間内扭轉過來的東西，需要時間積累與适應。

姜載容猶豫一下，到底還是開口：“我之後再吃，先去無恩客棧。”他沒有扔掉，也沒有還給俞誠澤，而是攥在手上。

他并非沒有吃過魚蝦，在綠林鎮的白水河裡他抓過不少。魚蝦的肉質與鹿肉不大相同，多了些水潤和彈性，相較之下更容易入口一些。

不過也隻有一些。魚蝦再怎麼像軟爛的蔬菜，到底還是肉，他仍舊記得吃下的第一口白水河蝦肉是什麼感覺。

很難吃，是處理手法奇爛的難吃，充滿自由、無束與健康的難吃。

他一邊逼着自己吃下填腹，一邊被惡心地不斷嘔吐。

正常人不會這樣做，但他隻是一個覺得自己僥幸逃出生天的瘋子，需要身體上的痛苦來證明一下來之不易的解脫。

“這家餅一直很好吃。”俞誠澤低頭，拿起第三塊餅，咀嚼的速度越來越慢，“相信我吧少俠，我娘也覺得好吃。”

姜載容想起不好的回憶，變得有點不耐煩，開口催促：“我不餓，你不走的話我先……”

“我知道我很聒噪、很煩人，有時候還聽不懂人話。”俞誠澤突然開口，少見地沒有臉紅，而是紅着眼睛，從懷裡取出兩隻牡蛎。

姜載容原本想邁出去的腳步一下卡住，僵硬地收回腿，“你……”

你什麼時候把這倆玩意放進去的。

“可是少俠你會給我牡蛎吃，給我治療傷口，不是嫌我沒用就把我放在那裡不管。自從娘死後，就再也沒有外人會在乎我有沒有餓了，我真的、真的很感動。”

“明明當時天氣很好的，看着一點浪都沒有，可後來突然就下起了大雨。”

“少俠，你見過比無恩客棧還高的浪嗎？我沒見過，那些人就是這麼跟我說的，卷走我娘的浪有那麼高。”

俞誠澤把牡蛎重新放回懷裡，一邊吃餅，一邊開始掉眼淚，淚水落進餅裡被他一起吃進去。

“當時她出門前給我買了五塊魚餅，說留下兩塊等她。魚餅真的很好吃，但我不舍得吃完。我答應了她，留着餅等她過來一起吃。”

俞誠澤用餅擋住自己的臉，肩膀輕微發抖，“她騙了我。”

“我守了那些餅很久很久，久到它們爛了，有人才讓我别等了，說，不管是一兩天、三四天，她都不會回來了。”

“她不要我了。”

姜載容眉頭緊蹙，他想說點什麼，話又堵在嗓子眼兒裡，最後隻好沉默地拿起餅，拉下面巾咬了一口，很快又拉上去。

不過是毒藥，總不會比治病的解藥還難吃。

魚餅的外皮發出酥脆的聲音，傳進俞誠澤耳中，他緩緩擡起頭，愣愣地看着姜載容嚼東西的樣子。

姜載容把嘴裡的餅嚼碎了完全吞下去後，才開始和他說話，“看什麼看，你還想怎樣，要我分你一半嗎。”

“不、不用。”俞誠澤淚水還挂在餅上，“少俠你吃餅的樣子好……好……”他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一個詞兒，“端莊，對端莊！”

姜載容忍住才沒把魚餅扔他臉上，“你非要惹我？不準再裝可憐，趕緊走，别逼我罵你。”

還蹦出來一個端莊，不就是嘲諷他吃飯吃得慢？！戴着面巾能吃多快？！

“隻是罵我不是打我嗎，嘿嘿。我真心實意的，少俠吃相好有教養，像是我娘會大誇特誇的那種孩子。”

俞誠澤再次把那張已經被眼淚打得半濕的魚餅吃下，很快走出剛才的低落情緒，“少俠你人真好，還溫柔，好人一定會有好報的。”

姜載容看着台面上的四塊銅币，再次拉下面巾咬下第二口魚餅，“是嗎。”

人好，溫柔，好人有好報……這些詞真的和他有關系嗎?

他性格糟糕，脾氣不好，口中造孽業，手中造殺業，過去還是個病秧子加藥罐子，不說尋常人，姜載容自己都不認為他會有好報。

在這樣如此講究因果的世界裡，或許好人真的會有好報，但和他無關。能夠擁有選擇墓地的機會已經很好，他所求不多，很能知足。

“自從嶺主大人把瀾君請來我們這裡後，以往頻繁出現的海上大風、大浪甚至是海妖都變少了。”俞誠澤雙眼亮晶晶，複又開朗得過分，語氣如同乘風破浪。

“有這樣一位神明和嶺主，是流瀾嶺的福氣。再也不用擔驚受怕自己的長輩或家人一去不回，每次出海最大的煩惱不是漁網太小，就是船隻裝不下。”

他猛地回頭，抓住姜載容咬第三下魚餅時的瞬間，笑得十分傻氣，“好吃吧？”

姜載容冷酷地不斷加快咀嚼的速度，不知道在和誰較勁，也要吃得很快很急，“不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