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間房雖小卻五髒俱全,西屋窗戶挂着褪色的藍印花布門簾,老式挂鐘的銅擺停在三點十八分,玻璃罩下的刻度盤有些磨損。
東屋飄着樟腦丸的氣味,床頭擺着半舊的星空投影儀,書架上《天體物理導論》與《渤海漁汛圖譜》并肩而立。
牆上挂着幅鉛筆素描,是一個女孩的背影,她在海浪中望着燈塔,落款日期是去年驚蟄。
廚房的水泥竈台擦得發亮,搪瓷缸在窗台列隊接受着陽光檢閱。
唐母踮腳去夠櫥頂的茶葉罐時,安生瞥見她袖口磨損的針腳——那處補丁繡着朵小小的梨花。
“這茶餅還是孩子他爸留下的,你們别介意。”唐母将沖好的茶碗推過來時,碗底沉着幾片蜷曲的茶葉。
安戍道謝接過茶碗,他看見滾水中舒展的葉片,像月下退潮後沙灘上的爬痕。
屋外忽然傳來落地的聲響,安生擱下茶碗沖出去,便見到一隻肥貓正從梨樹上溜下來,嘴裡叼着一隻老鼠。
唐母倚着門框輕笑:“圓圓抓耗子可是把能手。”
話音戛然而止,她忽然想起貓的名字是兒子所取,眼神飄向遠山。
安戍的茶杯泛起漣漪,少年注視着茶湯中旋轉的紋路,不想打擾女人的沉思。
剛剛經曆了一番波折,苦難充斥着每個角落,女人的心理可能還在忐忑,安生實在不忍心出口詢問。
該死的蜃境,為什麼真實的讓人難以抉擇。
西屋傳來挂鐘齒輪的咬合聲,銅擺晃動起來開始報時。
已經下午四點鐘了。
鐘聲驚醒入神的女人,在揚起的塵埃裡,安生看見女人向他們招手……
西屋的藍印花布簾子晃了晃,唐母反手關上房門,振動了窗外的灰塵
看着對方的動作,安生有些意外,她遲疑地問道:“阿姨?”
“你們認識子楚。”這不是疑問句。
唐母拿着兩個搪瓷杯,熱水在杯中翻滾,被蒸汽熏濕了衣角。
安戍接過杯子,少年冷白的手指在杯身投下修長的影:“小時候我們是很好的玩伴,他教我打過水漂,後來我搬去了外地。”
這個細節讓安生睫毛輕顫。
他們昨天才在路邊看到過唐子楚,此刻弟弟卻說得像真有過鵝卵石劃過水面的午後。
“最近回來掃墓,聽說他出了事,特地過來看看。”安戍繼續煞有其事地編故事。
喂!不要再說啦!安生對着阿戍擠眉弄眼。
她心中狂喊,現實裡斷了指,誰知道蜃境裡有了什麼變化?一會兒對不上露餡了怎麼辦?
等等!阿戍剛才好像說的是“聽說他出了事”?
被棒打鴛鴦,也算出事的一種吧?
唐母從老舊的櫃裡取出鐵皮餅幹盒,打開蓋子放到兩人面前,神色緩和了不少。
盒子裡放着多半盒老式餅幹,上面印着“中秋團圓”紅色字體。
看來唐家的經濟情況比想象中的糟糕,年前的餅幹留到了現在。
褚錢那種蹉跎半生才發家的人,對金錢的執着必然超過常人,如何能看得上唐子楚的家庭。
唐母并不知道她的想法,歎了口氣:“這孩子打小就性格倔犟,決定的事誰也改變不了。”
“哪曾想這傻孩子就因為一句話,竟然剁了自己的手指。眼看着快高考了,也不知道會不會耽誤考試。”唐母的眼中帶着淚光,最終還是把眼淚逼回了體内。
蜃境中的傷勢竟與現實同步,安生心中的石頭落了地。
“醫院怎麼說?”安戍裝作一臉擔憂,聲音急迫了起來。
“那孩子是右撇子,現在握筆還不利索,也不知道兩個月夠不夠恢複。”
這個一貧如洗的家庭在泥潭中掙紮了多年,兒子優異的成績成了唯一的曙光,如今突逢變故,女人的脊梁終于彎下了些許弧度。
“為了省錢,他不舍得去醫院換藥,自己買了瓶碘伏,紗布洗了又洗。”女人的情緒有些失控。
“每晚他都會摸着傷口,在燈下努力攥着筆學習。”
兒子太過于懂事,從小就沉默寡言,受了委屈從不和她傾訴,完美的令人心碎。
安生感覺胸口發悶,現實裡的唐家也是如此的辛酸。
幸福的家庭千篇一律,不幸的家庭各有地獄。
她無能為力,隻能看着悲劇在延續……
安戍忽然起身,少年單薄的影子斜斜切過牆上的黃曆,“阿姨,我想看看子楚怎麼樣了,方便說下他在哪裡嗎?”
“不怕你們笑話,我兒子從來沒逃過學,我真沒想到他會做出這種事,不知道他在哪裡。”唐母搖了搖頭。
“阿姨,如果你方便的話,我們能不能在你家等一會兒,我弟好久沒見你兒子了,下回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呢。”
一時沒什麼頭緒,安生隻能守株待兔了,看看褚晖和唐子楚接下來會發生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