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餘晖照入屋中,草藥味濃郁。
藥浴中坐着沉眠的女子,白皙似雪的雙臂搭着浴桶,眼角細紋藏着歲月的沉澱,沾了水汽的烏亮頭發披散在浴桶外。
姜柔在她頭頂施入銀針。
“阿音,師姐這次離京,已經找到了九瓣雪蓮。”姜柔邊跟女子聊天,邊按摩她的手臂,每一處穴位都能精準找到,“你再等一等,不論如何,師姐一定會救你醒來。”
“誰傷了你,師姐必讓他百倍償還!”姜柔神色驟變,暗暗攥起拳頭,心底的憤怒猶如洩堤的洪水,迅速蔓延全身。
掐着時辰,姜柔取出女子頭頂的銀針,細緻地給她绾發,又往浴桶裡添了些熱水,這才去堆滿草藥的桌邊研制對症的新藥方。
姜柔看向琉璃瓶中的九瓣蓮花,想起今日問診的病症,神色有些凝重。
房門忽然被推開,溫金芸送來需要的藥材,姜柔擡眸看了眼,繼續手裡的事情。
她外出尋藥的五個月裡,阿音全由徒弟溫金芸照顧。
“诶!師父您拿錯了,這是黃芩,那才是黃芪。”
溫金芸注意着桌上藥方,瞧見姜柔正把兩種藥材弄混,及時糾正道。
姜柔回神,看了眼手中的黃芩,将它放回藥鬥子裡。
溫金芸眨了眨眼睛,明顯感覺師父今日有些奇怪,自從薛姑娘離開醫館後,師父便暫不問診了,抓藥時也心不在焉的,好像有心事一樣。
姜柔照着藥方抓藥,忽然想起了什麼,奇怪道:“今日在濟世堂怎麼沒看見隔壁的阿喜?平日裡她就喜歡來學認藥材了。”
溫金芸神色微凝,不知該如何跟師父說出那個消息,心裡歎息一聲,傷懷道:“師父剛回來,有所不知,阿喜在兩個月前,去世了。”
姜柔過于震驚,反應一陣後悲從中來,但仍舊疑惑,“她才十五歲,身體康健,怎就去世了?”
溫金芸:“阿喜失蹤了幾日,屍身後來在城郊的河裡被發現,經仵作驗屍,确認是割腕投河,溺水而亡。官差起先認定是謀殺,但經搜尋,在河畔找到了封遺書,是阿喜的字迹。”
自殺?
姜柔眉頭緊蹙,很難相信記憶裡很活潑愛笑的小姑娘會親手了結性命。
溫金芸說着,搖頭歎惋道:“阿喜沒出事前還去宣義坊求了姻緣,哪知這緣還沒到,人就先去了,怎麼就傻乎乎自盡呢!”
“我還尋思下次進山采藥,帶上阿喜,教她多認些草藥。”溫金芸嘀咕着,忽然間又想起一件事,勸道:“對了師父,您最近還是不要進山采藥了,山裡有猛獸。”
姜柔眼底的疑惑不減,若是真有藥要采,管是深山老林,還是極寒雪山,她都要走一遭。
“一個月前,有姑娘在山中遇害,心肝都被豺狼虎豹吃了!”
溫金芸雖沒親眼目睹,但光想想,渾身起了雞皮疙瘩,血淋淋的,瘆得慌。
姜柔愣了一下,紛繁的思緒因為今日的問診漸漸彙聚,在訝然中沉默,一個荒謬的念頭逐漸清晰。
“阿喜是幾日失蹤的?”姜柔問道。
溫金芸想了想,“上元節!”
姜柔呼吸微凝,“山中遇害的姑娘呢?”
溫金芸皺眉,好半晌才想起,“聽說是上月十五、十六吧。”
姜柔怵然一驚,手裡的藥材掉落,難道真的是他?!
*
水花濺起,落到薛玉棠的手背,身旁響起男人低醇的嗓音,她乍然回神。
“想什麼?”
顧如璋不知何時站在她的身邊,垂眸看了眼她手裡的魚餌罐,拿過。
他長指撚了一小撮魚餌,灑到水缸裡,金魚成群結隊聚集,争搶着魚餌,水波蕩漾,泛起陣陣漣漪。
“今日去濟世堂了,如何?”顧如璋問道。
薛玉棠沒想到他會主動問起,好似在籠罩的陰霾中,窺見一絲光亮,仰頭朝他微微一笑,“能治!姜神醫每五日替我施一次針,我怕是還要在你這裡多叨擾幾月。”
“無妨。”
顧如璋面色淡淡,低頭灑了撮魚餌,平直的唇角揚起抹難以察覺的笑意。
看着浮出水面撲食的金魚,顧如璋漫不經心灑食,淡聲說道:“僅是施針就可治療,那這些年尋的大夫,着實是庸醫。”
“不是的。”薛玉棠反駁他。
“不是?”顧如璋側頭,夕陽斜挂,晚霞漫天,映照他清隽的身形,“那是如何?難不成姜柔開的方子有非同尋常的珍奇草藥。”
他聲線冷冷的,漫不經心地說着,薛玉棠愣在原處,甚至有一瞬,感覺什麼都瞞不過他。
薛玉棠沉默半晌,開口問道:“阿璋,你可聽說過長在雪山懸崖的九瓣蓮花?”
顧如璋眼梢微揚,看着她不語,指腹摩挲着盡在掌中的魚餌。
薛玉棠就知他沒聽過,說道:“九瓣蓮花長在極寒之地,百年才開一次花,極其難尋。”
話音剛落,他低醇的聲線劃過她的耳廓,“若能根治那病,我即刻派人去尋。”
薛玉棠恍惚,錯愕地看向他。
四目相對,顧如璋眼眸裡盡是她的縮影,“縱使踏破萬裡冰崖,又有何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