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男人的大掌舉托着她輕顫冷涼的手,“屏氣凝神,心無雜念看着目标。”
他帶着她的手,摸到機括,再按動。
親自體驗了一次,薛玉棠沒那麼緊張了,回頭看他,“我再試一試。”
顧如璋松開她的手,站在一旁看着,滿目都是她的身影。
第一次,袖箭射中桌案,薛玉棠尴尬抿唇,有些不好意思。
“箭出帶力,會偏離。”顧如璋過去,補充箭筒裡的短箭。
梁琦有些坐不住了,待顧如璋退至一旁時,立即禀告道:“将軍,牢裡那位醒來了。”
薛玉棠知他事務繁忙,她已經學會如何使用袖箭了,如今隻需多加練習即可,“将軍去忙吧。”
“熟能生巧,快準狠,出其不意方能制敵。”顧如璋臨走前叮囑道。
薛玉棠認真點頭,看着主仆兩人離開。
她皺了皺眉,心道這主仆倆眼底鴉青,怎都好像沒休息好似的?
和煦的春風拂過,吹落幾片粉色桃花。
阿璋定是擔心類似的事情再發生,特地教她防身,她可不能落後。
薛玉棠振作了起來,一遍又一遍練習袖箭。
數次後,箭矢終于射中圓瓜。
“中了!中了!”素琴拍手叫好,“姑娘厲害!”
薛玉棠揚起明媚的笑,比桃花還要絢麗。
*
翌日,用罷早膳後,薛玉棠按時喝掉濟世堂的藥,去了院子裡走動走動。
春風拂過,花落了滿地,輕盈的花瓣飄到水面,連漪瀾都掀不起。
素琴取來披風,搭在薛玉棠的肩上,“姑娘,這涼風飕飕的,好像要變天了,還是進屋吧,莫要受涼。”
昨日還晴空萬裡,今兒便陰沉沉的,這天說變就變。
攏了攏披風,薛玉棠仰頭看了眼天空,又垂眸看着水缸裡漂浮的花瓣。
默了片刻,薛玉棠拾起一粒地上的石子,投入水缸裡,平靜的水面頃刻間濺起水花。
幾朵水花之後,水面泛起的漣漪,蕩漾着将漂浮的花瓣推到缸壁。
薛玉棠好似明白了什麼,柔和的臉上忽然有了不一樣的神情,轉身回了屋中,吩咐丫鬟們将作畫用具都拿出來。
薛玉棠堅定說道,“我要畫畫,将這次帶來的畫卷都挂起來。”
素琴一頭霧水,摸不準姑娘的想法,怎麼好端端的要畫畫了?将畫卷都拿出來,這陣仗可不小。
夫人妙手丹青,人物山水栩栩如生,家中還收集了名家大師的畫作,姑娘又好繪畫,故而這次來京,帶了些畫卷,閑時賞畫解悶。
别的不說,夫人的畫總能吸引人駐足細品。
俄頃,屋中牆壁挂了數幅畫,薛玉棠細看畫作,有了靈感後,取下懸挂的畫筆,在鋪展開的潔淨宣紙繪畫。
一連幾日,薛玉棠廢寝忘食地畫畫,直到有滿意的畫出現,才松一口氣。
疾風吹過,窗柩砰砰作響,畫案上的紙張如雪花般簌簌吹落。
素琴忙将敞開的窗戶壓下去一點,薛玉棠拿着絲絹掩唇咳嗽,彎腰拾起地上散落的畫紙。
素琴扶薛玉棠起身,心疼道:“姑娘的身子弱,又沒日沒夜作畫,歇一歇吧。”
“不能歇,許久不曾畫山水了,手生。”
薛玉棠将亂糟糟的畫紙整理好,已經歇了很久很久,不能再等了,她看着顔墨未幹的畫,神色恍惚。
若是她的畫受京城貴族青睐,會如何?
她急需一個鋒芒初露的契機。
聲名鵲起,投石入水。
瞧了眼時辰,薛玉棠收拾收拾畫紙,離府去了濟世堂。
今日是她去濟世堂針灸的日子。
姜柔照例給薛玉棠診脈,瞧了瞧她的臉色,叮囑道:“姑娘的身子需好好将養,如今剛有起色,不可再操勞。”
薛玉棠垂眸點頭,心虛地沒有說話。
姜柔取來毛筆,薛玉棠看着面前低頭寫字的婦人,忽然間發現之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難怪初見柳婕妤時,薛玉棠感覺有些熟悉,原是因為她此前見過姜柔。
兩人的臉型有幾分相似,尤其是眉心的小痣,幾乎是一模一樣,但是身上的氣質卻截然不同。
姜柔的五官舒展大氣,雖以素衣示人,但舉手投足間雍容自信,既溫柔,又自帶一股超脫世俗的疏離感,仿佛立在廊下,柔和的光線便盡數彙聚在她身上。
“三碗水煎一碗。”
姜柔将新的藥方壓住,擱下毛筆,引薛玉棠去了榻上,施針治療心疾。
這兩次施針之後,薛玉棠明顯感覺舒暢很多,一身輕快。
離開濟世堂,回府的路上忽然一陣喧嘩,馬車也停了下來。
薛玉棠好奇地撩開窗簾一角,街道暫禁通行,一衆官差圍住一處宅子,捆住雙手的仆人們陸續被押解離開,低低的哭聲斷斷續續。
最後一件箱子被擡出後,官差合上宅門,兩張白底黑字紅印的封條交互貼在門上。
“看什麼看,朝廷辦事,閑雜人等速速回避!”
官差腰間配刀,呵斥沿街圍觀擋路的老百姓,将仆人押解回監牢。
宅子台階下的一灘血醒目刺眼,條狼氏[1]拎來一桶清水,潑沖出去,掃帚一掃,地上頓時幹幹淨淨。
圍觀的男子抱肘,啧聲道:“這柳宅住的不是宮裡那位柳婕妤的侄兒麼,怎的,犯事了?眨眼間就被抄家押走了?”
“聽說是他爹蜀郡西工貪污受賄、行賄,事情敗露,除了柳婕妤,柳家一幹人等通通流放。”
男子拍手稱快,“報應!整日嚣張跋扈,我不止一次瞧見他想輕薄小姑娘。前幾日還耀武揚威,今兒就成了階下囚,快哉,快哉!”
“大驚小怪,你倆小兒還是見得太少,瞬息之變罷了。”
老者摸了摸花白長須,感歎道:“當年城破,先帝鏟除暴君,前朝裴相不也是一朝成了階下囚?那丞相府,至今還封禁,荒着呢。”
絮絮閑談聲傳入車廂,薛玉棠驚愣,忙将簾子撩開些,宅子外面被砸爛的門匾,正是柳宅。
柳豹被流放了。
薛玉棠平靜的内心裡泛起波瀾,難以抑制的喜悅悄然浮現在揚起的嘴角。
薛玉棠放下簾子,吩咐道:“回府!”
鬧市高樓中,幽暗深邃的眸子緊随駛離的馬車,男人眼底一片鴉青,悠悠把玩着鋒利的匕首,眼梢輕揚,似乎心情還不錯。
梁锜暗暗松了一口氣,可算是在這祖宗臉上看見了笑意,哪怕這笑容極淺。
那夜将軍黑着臉,挨個拎出受柳家賄賂的小吏,沒日沒夜提人逐一審問,梁锜大氣也不敢喘,唯恐殃及池魚,他還是頭次見将軍如此震怒。
幸好很快就有了結果,随後沈家三郎上書禦史台,陛下龍顔大怒,嚴懲不貸。
然而對于将軍貿然提人動刑,陛下也隻是小發雷霆,罰了将軍一月的俸祿。
顧如璋斂了眼鋒,指腹玩着刀刃,冷聲道:“流放途中别折磨死了,留一絲氣帶回來,我陪他好好玩。”
不用指名道姓,梁锜也知道是誰,“屬下明白。”
他家将軍的力氣和手段,梁锜光想想就頭皮發麻,那柳豹落到将軍手上,隻有自求多福了。
顧如璋風|塵仆仆回到顧府,步入長廊,正見孫管家叫住也是剛回府的薛玉棠。
“孫管家何事?”
她心情不錯,眸光盈盈,眉眼間都染上了喜悅。
孫管家拿出收到的帖子,遞過去,“薛姑娘适才不在,開國侯世子要舉辦馬球賽,給您下了帖子,邀您明日出席。”
“開國侯世子?馬球賽?”
薛玉棠疑惑,須臾後道:“我會去的。早便聽聞已故老侯爺骁勇善戰,那世子想必也是英勇非凡。”
聲音飄過,顧如璋看着纖指接過帖子,臉色越發陰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