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院判叮囑好一番以後,便提着醫箱站定在了賀乘舟身後。
跟随着孫院判身形的移動,這一眼,蘇绾缡總算是對上了賀乘舟的眼睛。
那麼久未見,觸碰上眼的那一刻,一切都恍如隔世。
蘇绾缡看到賀乘舟臉上帶着血痂的傷勢,又想起了前夜賀乘舟渾身是血的模樣。
她想要問他的傷勢如何,可張了嘴,聲音卻像是堵在了喉間一樣,不知道自己應該用什麼樣的身份去關心。
最終也隻能躲閃開他的眼神,垂下了頭,“如此,就多謝孫院判了。”
賀乘舟看着她似乎有話想要跟自己說,千言萬語猶如決堤潮水,剛想要率先開口,就見蘇绾缡低下了頭,向着孫院判屈膝行了一禮。
賀乘舟一瞬間如鲠在喉,心愛的人在自己眼前,卻礙于身份地位,近在咫尺也隻能裝作不甚相熟。
他想和她說話,想問問她過得怎麼樣,可又害怕這樣會給她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孫院判會看出端倪嗎?
他走後,蕭執聿會為難她嗎?
傳出去她的名聲會好聽嗎?
想到這些,賀乘舟硬生生壓下了心間那股強烈的欲望,隻得轉身跟着孫院判離開。
他發誓,總有一天,他會叫蘇绾缡回到他的身邊。他會光明正大,接受所有人豔羨的眸光關心她,照顧她,愛護她。
他現在還沒有能力與蕭執聿對抗,但總有一天,他一定會青雲直上!
輕塵進來送二位離開,直到賀乘舟終于轉身,蘇绾缡才敢擡起頭來。
他的傷勢還好嗎?
會落下後遺症嗎?
成為侍郎他開心嗎?
蘇绾缡看着賀乘舟走路略有些跛腳的身影,忍住想要上前攙扶他的沖動。
她看着賀乘舟最後一片衣角消失在轉角,心也像是被人挖空了一處。
聖上今後應該不會再想着要殺他了吧。
如今,他也算是苦盡甘來了吧。
就這樣,挺好。
他們都得到了最好的結局。
她再也不用為他擔驚受怕了……
身後,一道濃稠粘膩的眼神緊緊落在蘇绾缡的後背上,她卻恍若未覺,一門心思沉溺在了其中。
蕭執聿舌尖輕磨了磨裡側的尖牙,尖利的痛感傳來,才勉強壓下了他心間不斷升起的暴戾。
他沒有錯過方才她與賀乘舟那番情絲勾纏的眼神傳遞,當真是情深義重!
就這麼在乎?
蕭執聿輕扯了扯嘴角,眸底一片寒涼。
蘇绾缡深吸了一口氣,平複了一番情緒轉身,眉眼間還未徹底消失的惆怅卻在見着蕭執聿慘白的面孔時驟然蕩然無存,她幾步上前,蹲在了蕭執聿面前,滿臉擔憂,“大人,是又痛了嗎?”
“無礙。”蕭執聿輕輕開口。
話雖是這樣說,可是沉重的喘息卻是暴露無遺。
他看着蘇绾缡,眼神似深淵一般,将蘇绾缡的倒影落入其中。
“你還……想着他?”蕭執聿看着她的眼睛,艱澀得滾了滾喉頭。
問出這一番話時瞳仁都在隐隐發顫,看着想要蘇绾缡的回答卻又害怕蘇绾缡的回答。
“你……是不是很恨我……”沒有等到蘇绾缡開口,蕭執聿垂下了眼,又繼續道。
長睫在他眼底下映出一片陰影,在蒼白臉色上格外矚目。薄唇毫無血色,吐出的氣息也微弱,看着一整個可憐無助的模樣。
像是秋葉紛紛揚揚的落葉一般,枯枝敗葉,水中浮萍。
哪裡還見得方才半分陰晦的模樣。
蘇绾缡對于蕭執聿的感情很複雜。
她恨他嗎?
她當然恨,恨蕭執聿為什麼一定要提出這樣的條件,恨蕭執聿為什麼一定要與她成親,恨他為什麼一定要将她困于後宅。
如果是剛成婚時,他這樣問她,她會毫不猶豫地說她恨。
她不好過,那麼誰也别想好活!
可是眼下,經過了那麼多時日的相處,蘇绾缡好像漸漸放下了心間的那股恨。
她能夠坦然接受當下發生的所有。
好像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現在的生活,與她從前在蘇府時相比,要好上太多。
蕭執聿對她恪守禮儀,除開逼迫她成親本身這件事,他一直尊她,重她,敬她。
他給了自己全上京最矚目的婚禮,給了自己正室的身份,給了自己一切作為首輔夫人該有的尊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