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老娘倒要你來教做人,我吃的鹽比你吃的米還多。你十指不沾陽春水,懂得什麼過日子的艱難。一日三餐、四季衣裳、人情往來、看病吃藥,你告訴我哪樣不要錢?”
“你瞧瞧村裡誰家日子有咱家這麼舒坦?吃我的住我的,生了小的還要我養,現在還想着找我要錢?我沒找你們要錢就已經夠好了,我告訴你,你可别人心不足蛇吞象,吃着碗裡的看着鍋裡的,你這是癡心妄想。”
林氏氣結:“娘,您能不能講點道理?我就生了一個文兒,能花費多少銀錢?您老找人要錢,也不該找到我們身上。”
隻有一個兒子一直是她心裡的隐痛,弟媳接二連三的懷孕生産,兒女雙全。
去年年底她好不容易懷了胎,結果沒過幾個月就無聲無息的滑掉了,讓她傷心了好一陣子。這個破地方再呆不下去了,專門克着他們家把好風水流到老二家,說不得就是那個李老頭動了什麼手腳。她早看那老頭不順眼了,誰知道幹了些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這個家一定要分,分了她就搬到鎮上去,離這些人遠遠的,看誰還能妨礙到他們家。
杏娘頓時不樂意了:“大嫂這話我就聽不懂了,是,我是生了三個,誰叫我命裡帶福呢,旁人想要都沒有。誰家生兒育女都是大功臣吧,這叫子孫延綿,人丁興旺。就大嫂這一根獨苗,也就咱們家不計較,否則還不定怎麼樣。無論如何,就算是分家,也不該拿子孫說事。”
緩了一口氣,她繼續道:“就子孫而言,我們這一房按理該多得一份才是。我們兩口子厚道,事不做絕話不說斷,可别以為我們就軟弱可欺了。”
“再說了,從我嫁進來快十年了吧,我家那口子是農時忙種田,閑時外出讨活,每年還要交公中幾兩銀子。我可從來沒見大哥拿回家一個銅闆,倒是他時不時的交束脩、結交同窗、給先生送禮,光每次的科考就是一筆費用。照我說,咱們全家最費錢的就是大哥。”
杏娘這幾天積了一肚子火,正有氣沒處發,誰撞到槍口上誰倒黴,她也不管什麼長幼尊卑了。即便是風平浪靜,她還想攪風攪雨呢,有人主動找上門來,她可不會客氣。
“所以說,娘,您應該找大哥要錢才是。”
一席話說得兩婆媳都消了音,往常杏娘是個馬大哈,銀錢過手從不往心裡去,還以為是個心思散漫的,不想一旦開始較真,還真不是蓋的。軟刀子不傷人,真刀實槍橫切豎砍才見血。
叢孝笑笑不說話,媳婦發火總比憋着強,憋氣傷身。再說他們夫妻吃了個悶虧,鬧騰一下怎麼了,否則都以為他們好拿捏。其他人得了好處受點氣也是應當的,不能事事都專美于前嘛。
叢信臉漲的通紅,真要去辯白,人家說的都是真的;置之不理假裝沒聽到吧,更是做賊心虛,徹底做實這些說辭。所以看破不說破,最得利的不是說的人,而是做的人,一旦人家說穿了,面子裡子都掉個精光。
林氏定了定神,竭力忽視弟媳的話,跟婆婆強調:“就算是去鎮上,沒有銀子怎麼搬家?衣食住行哪樣不花錢?租房子買家什都是大頭,更别說還要置辦幾身體面衣裳。您要真是一毛不拔,那這個家也不必搬了。搬去幹嘛,睡大街麼?到時大爺的差事黃了,想必您是個有本事的,定能給他安排别的事體。”
陳氏怒火沖天,頭發險些豎起來,“好哇!你還敢威脅老娘來了,我會怕你?你當我吃素的?不搬就不搬,本來就是泥腿子出身,沾了泥腥味一輩子也洗不脫,搬去鎮上就能成上等人了?你可别做夢了,好好在鄉下種地也餓不死。”
杏娘冷眼看兩人争吵,她才失了一大筆銀子,也就無所謂婆婆的分家銀。況且婆婆就是貔貅投的胎——隻進不出,要想從她手裡掏出銀子,比登天還難。對上别人,兩婆媳槍口一緻;對上自個,她倒要看看,她們還會不會這麼齊心。
眼看兩人鬧得不可開交,老二兩口子冷眼旁觀不出聲,叢信隻得親自上陣。軟磨硬泡,唉聲懇求,他也不年輕了,好不容易等到這個機會,他不想放棄,能不能翻身就看這次了。請他娘高擡貴手,幫他一把。
一個大男人涕淚縱橫,楚楚可憐求老娘開恩,杏娘都沒眼看,撇開視線。
叢三老爺亦出口相勸,再怎麼樣分家時也該分些銀子,做得太難看惹人說閑話。
左右夾攻之下,陳氏頂不住壓力,隻得拿出三十兩銀子分與兩個兒子。
“分!都分給你們,趴在爺娘身上吃肉喝血的東西。”從沒受過如此大辱,陳氏深感當娘、當婆婆的權威受到極大挑釁,氣得破口大罵,也不管罵的是自個兒孫。
“一群沒良心的王八羔子,活該被天打雷劈的玩意,忤逆爹娘就應該被抓去大牢打闆子。當初就不該生你們,生下來就地扔水裡淹死了事,也免得今天受這窩囊氣,我倒要看看你們能得意幾時。”
她厲聲呵斥:“我們兩個老家夥的棺材本都被你們扒拉出來了,往後要是再想從我手裡拿錢,幹脆一把火燒了我這身老骨頭,敲打一番興許還能榨出幾個銅闆。”
一席話說得蕩氣回腸,粗啞的嗓音在堂屋漾了一圈又一圈。
叢信滿臉羞愧,因自個不孝順虧欠了老娘,枉為讀書人做派。他掩面抽泣,真是羞煞人也,日後有何面目立于人世。
叢孝沉默地側坐着,看不清臉上表情,挺直的鼻梁在光影裡更加陡峭。
叢娟則望着老娘散亂的頭發,粗重地喘息若有所思。
既商定了諸般事宜,擇日不如撞日,各人分頭行動,置辦酒席、邀請宗老村長、通知娘家老舅。待人齊全看兩個老的雖沉着臉,到底沒出聲反對,便知已私下商議妥當,樂得避過糾紛痛快寫下分家文書,約定養老事項。
分家酒宴吃地酩酊大醉、杯盤狼藉,直到月上中天,衆人才勾肩搭背歪斜地散去,叢三老爺家至此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