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不知名的蟲鳴鳥叫此起彼伏,間或響起一兩聲狗吠,室内一片祥和,燈火明暗不定把人的影子拉地忽大忽小。
溫柔的夜色給楊氏的臉鍍了一層祥光,撫平了額頭眼角細密的皺紋,看起來格外慈愛可親。
“分家了也好,你那個婆婆不消說,就沒見過這樣生性涼薄,不顧兒孫的長輩。再有就是嫂子,那就是條千年的狐狸投的胎,九孔的蓮藕都沒她心眼多,你就算再活個百年也及不上。”
杏娘不服氣地哼哼,她雖魯直了些,到底算不上太笨,隻是打小沒吃過苦頭,不知人心叵測。
“你别不服氣,分了就分了沒什麼大不了的,過好自個的日子比什麼都重要,家财是死的人是活的,事已至此從新來過。”楊氏指點閨女,側身從枕頭底下翻出一個素色荷包,“拿着,這是一兩銀子,花完了娘再給。我還不知道你,你手頭的銀子不多了吧?”
杏娘扭過身羞紅臉,“我不要,我都多大了,嫁人生子這麼些年,爹娘既沒得過我的好處,我哪能要您的銀子。”
楊氏笑嗔:“生你又不是來要債的,隻要爹娘還在,有我們一口吃的自是不會短了你跟孩子們。男人不用管,連口吃的都撈不上的話,死了倒幹淨。”
杏娘還是不依。
“你别多心,我們還沒死,我的東西想怎麼處置輪不到旁人說三道四。若是就着那些酸言酸語過日子,那不用活了,淹都淹死了。至于死後的家财分産,那也是死之後的事情,犯不着現在就開始操心勞力。”
楊氏強調:“有本事的男丁能闖出自個的前程,不會眼巴巴盯着長輩的那點微末家當。沒能力隻會眼熱的,你給的再多人還覺得娘老子藏起來一半沒給。我跟你爹拉扯大了老李家的三代人,後面的可就顧不上了,我且得好活呢!”
杏娘紅了眼圈破涕為笑,緊緊地靠在老娘懷裡,“爹娘要一直活着,活得好好的,我就什麼都不怕了。”
楊氏摩挲着閨女的頭發,厚實的掌心勾起縷縷發絲,“分了家就要自個立住,精打細算方能過好日子,切不可再大手大腳被人算計了去。銀子在自己手裡才叫銀子,花用出去就是别個的了,跟你再沒關系。”
杏娘落地時李家已小有家産,兒子們還不到婚嫁的年齡自然沒有大宗的錢财消耗,日子過得富裕小閨女就養得嬌氣。四季的時新衣裳料子,當季的新鮮吃食零嘴,在小姐妹當中都是頭一份。她穿不了的舊衣,還有鄰裡讨了去給自家閨女當新衣穿。
待大了些,胭脂水粉、鑲銀的發簪耳環更是沒少過。
每逢李老爺子外出做事回來,定是先抓一把銅子給小女兒,或是幾百或是幾十不等,餘下的才交予媳婦做家用。故而杏娘自小就不缺錢花,想買什麼東西旁人家還得算計籌劃,她晃晃私房錢匣子說買就買不帶猶豫的。
做女兒時尚且還好,畢竟有爹娘在後頭撐着,人算計不到她身上來,等到成親嫁人,那就成了别人眼中的散财童子。
當年閨女出嫁時李老爺子老兩口準備的嫁妝滿滿當當插不進手,先不說那些床榻椅櫃的大件家具,就是塞滿了整整六個大紅樟木箱的衣裳鞋襪、幔帳枕巾、妝匣首飾、子孫寶桶等等,至今還被周邊人豔羨稱贊。
另還有十床嶄新的龍鳳喜被,金燦燦的顔色在日光下晃的人眼花,壓箱底的銀子也給的多,足有三十兩白銀,三個兒子的婚嫁花費都夠用了。
這份嫁妝雖比不上大戶人家嫁女的奢靡排場,但絕對夠齊全,在鄉下能趕上一份家業了。
杏娘到了叢家,叢孝把剩餘的私房都交由她保管,手裡握着大筆銀子,又無爹娘教導約束,她就像掉進油缸的老鼠,快活地很。
彼時尚未分家,家務竈房活計兩妯娌輪流做,大房做的飯菜中規中矩,無甚出彩之處。輪到二房掌廚了,那兩婆媳如同約定好了似的唱起了雙簧,一問一答的仿若閑聊。
這個說“小叔子這段時間肉眼可見地消瘦了,可憐見的,在外要讨活計在家要忙農事,鐵打的身子也吃不消!”那個接口“可不是,再不吃點好的保養身子,虧損過了頭可就找補不回來了。我就是手頭緊了些,若不然雞魚鴨肉的可勁做了他吃,飯菜能花幾個錢,自家漢子才最緊要。”
亦或是“懷了身子的女人最是嬌貴,尤其是頭一胎,養得好的婦人康健更甚往常,接二連三的生兒育女不在話下。要是吃得差了,可就不是面黃肌瘦、憔悴蒼老那麼簡單的事了,運氣差的生産時就是一隻腳邁進鬼門關,能不能活過來還得看閻羅爺肯不肯放人。這個時候是再不能摳搜小氣的,虧了誰也不能虧了自個,該吃就得吃,吃得好了肚裡的孩兒也跟着沾光,生下來就比尋常孩童健壯。”
再或者“滿了周歲的孩童跟着大人一起吃飯,小兒腸胃嬌嫩,比不上大人的銅牆鐵胃,飯食太粗糙了可不行。要是吃得積在肚子裡生了病,孩子受罪大人受累,何苦胡亂折騰,還不如一開始就喂些精米細面養起來,等立住了再跟着一起吃不遲。”
杏娘本就吃不慣叢家缺油少鹽的飯菜,炒得焉了吧唧泛着黃邊的小青菜裡夾着幾片厚厚的雪白肥肉,她筷子都不想沾邊。别人吃得呼哧作響、嘴角冒油,她是越吃越餓,渾身無力。
初初嫁為人婦豪無心眼任事不知,隻當别人都是好心教導,把聽來的話牢記于心就怕出了差池。殊不知她手裡有錢生性單純,猶如小兒抱金元寶行走于街頭鬧市,别說護着财寶了,連人都能給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