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子雙手背在身後,仰頭望着頭頂的月亮。
月亮高高懸挂在半空,遙不可及,慘白的月光灑滿大地。它靜悄悄地立在那裡,亘古不變,不理世事變遷,滄海桑田。
曾幾何時,身為小叫花子的他,最大的願望無非是能讨到一碗馊掉的米飯,能找到一蓬栖息的草垛。孤苦無依命懸一線,生前無人在意,死後六親盡絕。
誰能想到他會有今時今日的一切,妻兒嬌女環繞在側,孫男娣女承歡膝下。日子過得不冷不熱,吃穿不愁,平安順心。
人這一生的際遇啊,可真是變幻莫測。有的人早上還在指點江山,意氣風發,晚上就下了大獄成了階下囚;有的人前一刻平平無奇,泯然衆矣,下一刻成了天子門生,榮華富貴唾手可得。
他這一生是不幸的,少時雙親亡故,無人可依隻得流浪四野;他又是幸運的,得嶽父賞識收為弟子,手把手教導他識字念書,辨認草藥診斷病症,修習道法,更嫁予女兒得以成家。
從此他不再是如孤魂野鬼般在這世間飄蕩無處可去,他也有了根,有了抵抗随波逐流的牽挂。
掌中質地堅硬的請帖是如此的厚重,命運的分叉口再一次顯現在他眼前。要麼安分守己,平穩度日,要麼富貴險中求,為子孫搏一個前程。
成則後代無憂,敗則滿盤皆輸,究竟該如何取舍才能立于不敗之地?
李老爺子深吸一口氣,徐徐吐出,他攥緊拳頭毅然轉身走向堂屋,背影堅定步伐穩健。
……
沈府正房堂屋的神龛上供着三盤時令果子,茶、酒各三盞,香燭、香爐擺放整齊,一旁的桌上備有筆墨、朱砂、黃紙等物。
李老爺子身着黃色法衣,面容端肅,神态威嚴冷然不可侵犯。
取出藥箱裡的一根香,李老爺子遞給沈大老爺:“煩請把小少爺安置在東邊窗下的榻上,緊閉窗戶在其額前放一香爐點上此香,另取一幹淨藥罐裝上一半水拿來。”
沈大老爺接過香一看,很普通的線香,帶着檀香、沉香等藥材特有的氣味。他把香交給老管家,微一點頭,老管家躬身離去。
五奶奶神情狼狽地靠在椅背上,臉上精緻的妝容被淚水沖刷得零落,她神情茫然,忐忑中夾着幾許期盼,捏着帕子的手還在輕微顫抖。
一縷青煙緩緩升起,不一時屋裡的人都聞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
五奶奶微一皺眉,她的夫家是醫家名門,公公、夫君都在太醫院任職,耳濡目染之下,她也略懂些醫理通曉些草藥。況且制香本就在閨閣中甚是流行,依據節氣交替花草繁茂,制作類型、香味迥異的香是為一種雅趣,深得内宅女眷的喜愛。
其他人隻聞到了常見的檀香,她卻嗅到了一股若有似無的異香。不同于以往接觸過的任何一種藥材或草木,她敢肯定這是一種她不熟知的草藥香。裹夾在檀香之下,淡淡的,普通人絕對難以察覺的存在。
這個鄉野道士進來給兒子診脈時,她就在屏風後面觀察過他。年過四旬,身材挺拔,如平常大夫那樣一系列動作過後,沉吟半晌沒說什麼就出去了。
五奶奶不知道他是真有本事還是故弄玄虛,但她此時别無選擇隻能賭一把,隻要能治好兒子,她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若是……她握緊了手中的帕子。
李老爺子點燃三柱香插入香爐,跪拜禱告一番。起身後屏息端立,頭微低目下視,右手握筆,存思運氣,一鼓作氣畫符于黃表。左手除第四指平伸,指尖朝上外,其餘四指向内微彎。與此同時,嘴裡發出輕聲地咒語:“天地玄宗,萬炁本根……”
咒語結束,最後一筆順勢收尾,李老爺子将筆尖朝上,筆頭朝下,貫力于筆頭,連撞符紙三次,最後以金剛劍指敕符,提符紙繞香爐三次。
将符紙放入藥罐,李老爺子從随身佩戴的葫蘆裡倒出一粒藥丸也置于水中,提起藥罐交給仆從,“以文火慢炖一盞茶的時間,待藥丸完全融于水後服侍小少爺喝下,分兩次服用,間隔兩個時辰。”
語畢拿起拂塵在堂屋踏罡步鬥,布置結界。
五奶奶小心翼翼端着碗喂兒子服藥,沈瑜此刻已陷入半昏迷狀态,人事不知,入口的藥汁沿着嘴角蜿蜒流出。五奶奶慌忙挪開藥碗,拿帕子擦拭兒子嘴角,調整臂彎讓他的頭更往後仰。
強忍着心酸,她指揮丫鬟捏緊兒子的臉頰,把一碗藥慢慢倒進他的嘴裡。
喂完了藥,五奶奶疲憊地靠着床頭,現在隻能等了,等她賭一把的結果。
……
晨光微曦,隐約可見東邊露出一抹亮光,看來今天是個好天氣。
“叩叩”兩聲敲門聲後,廂房外響起老管家恭敬的聲音,“不知先生可醒了?”
門扉打開,李老爺子一身青色布衣立于門後。
老管家躬身作揖,“擾了先生安歇,本不該此時前來冒犯,隻是五奶奶實在太過歡愉,命我前來請先生一叙,這才鬥膽攪了先生清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