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爺子回到家,卻不知以沈府為圓心,流言如潮水般向四周漫去,悄無聲息地湧進每一個人的心頭。
一時之間白水灣李家門庭若市,有求姻緣和合符的,鎮宅辟邪符的,求子送子符的,大娘嬸子擠滿了李家的堂屋,比縣裡城隍廟還熱鬧。
就連一向不屑于此道的沈大太太也偷摸着命貼身嬷嬷求了幾張平安符,放了一張在香囊裡系在沈大老爺腰帶上。沈大老爺若無其事整理袖袍,隻當沒看到,從此卻多了個腰帶上必配香囊的喜好。
楊氏對着滿匣子的銅闆樂開了花,想不到畫符是個這麼來錢的營生,“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李老爺子淡然地笑,既不意外也不驚訝,卻沒想到事情的走向朝着另一條奇特的方向奔去。
每日子時楊氏準點推醒當家的起來畫符,不是說這個時辰陰陽交替,陽消陰長,靈氣最重麼,不畫滿半個時辰不準睡覺。
天知道兩口子的日常作息最是規律,順應天時,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不成想自家媳婦跟着了魔似得每晚淩晨必叫醒他,她到底是怎麼醒的?
誰把她叫醒的?
往常不都是一覺睡到大天亮麼?有時他起夜看她睡得毫無知覺還羨慕了一把。
李老爺子奔潰地想消極怠工,他賺錢是為了更好的生活,不是為了熬夜啊!
可看着媳婦在夜裡不點燈都亮閃閃的眼睛,擺明了要錢不要命的架勢。望着他的目光好像面前的是一堆金元寶,他是沒有金元寶讨喜了,隻能勉強賺些個黃銅闆。
李老爺子垂頭喪氣地起身,哈欠連連地畫符紙,也不知道三清那三位老人家知道她媳婦的虔誠之心是如何來的會不會被氣到吐血。
幸而日漸寒冷的天氣冰凍了人們火熱的求符之心,也拯救了李老爺子日益加深的黑眼圈。冬天來得好啊,李老爺子決定,往後他最喜歡冬天了。
五奶奶走後第十日,李老爺子收到了一封來自府城沈家的信,上面寫着“此次吾孫突遭橫禍,承蒙先生搭救,吾銘感于心。沈家醫館近日招收一批族内孩童入學,聽聞先生家兒孫聰穎,可擇一孫送來即可……”
李老爺子放下書信,閉上眼睛人往後仰靠在椅背上,内心翻湧久久不能平息。終于,他又賭赢了一把,人能不能勝天他不知道,他隻知道他要勝天半子。
……
堂屋傳來嘈雜聲,間或幾聲孩童的啼哭。
杏娘站起身:“該是兩個小的醒了,你去把鍋裡溫着的水煮蛋拿來,我先去看看。”說着往堂屋走去。
聲音是從東間傳出來的,杏娘進去的時候,大女兒已收拾妥當,楊氏在給小兒子穿衣裳,屋裡還站了一個年輕的女人。
“什麼時候過來的?”杏娘問。
李娥脆聲道:“昨天人多的我眼花,小姑也沒空搭理我,本想着今天早點過來看奶奶,又被我娘扯着去菜園摘菜,一忙就到了現在。”
杏娘好笑:“什麼叫我沒空搭理你?你可别賴我,我昨天可是看見你跟幾個小姐妹聊的火熱,眼角都不偏一下。”
“嘻嘻,難得回娘家一趟,少聽了多少八卦,我可不得趁機找補回來。”李娥快人快語,絲毫不掩飾自己與衆不同的喜好。
楊氏寵溺搖頭,這個孫女也不知道跟了誰,老二兩口子都是一棍子打不出個屁來的憨貨,卻生出這樣一個脾性爽直的大女兒。
看到慢了一步跟進來的李蘇木,李娥不滿地噘嘴:“好嘛,我說大早上的小姑去哪了,敢情你倆又背着我嘀咕去了,就他是你親侄子。”
李蘇木懶得理她,放了兩個雞蛋在青葉手上,要她自個剝殼吃。兩手各拿一個雞蛋擋住眼做鬼臉逗青果,惹得小家夥破涕為笑。
“又吃的哪門子飛醋,晌午在這吃飯,奶奶做幾個你愛吃的菜。”楊氏安撫她。
“還是奶奶最疼我。”李娥抱了楊氏的胳膊,斜了她堂哥一眼,“不像有的人年紀一大把了兒子才剛出生,還得喊我兒子哥哥。”
李蘇木雙手作揖求饒:“行了,我的姑奶奶,小的有眼不識泰山,這就給姑奶奶請安!”
衆人哄笑,李娥追着他要打,兩人在房内追逐、嬉鬧。
吃完晌午飯,李老爺子送杏娘母子上船,順手塞了個荷包給她。
杏娘甩手不接:“我不要,娘已經給了。”
“她給是她的,我給是我的,咱們兩公母分家單過了。”李老爺子不理她,徑直過去跟船家打招呼。
杏娘麻了,她爹胡言亂語的水平又更進了一步。
……
回到泮水村叢家,杏娘打開大紅的陪嫁箱子,經過歲月的洗禮,當初的大紅色沉澱為一種朱紅,顯示出一種厚重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