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說母雞孵蛋這事陳氏應是清楚的,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麼?
但杏娘打心底排斥向陳氏請教,這在她看來就是向婆婆低頭。特别是經過晌午吃飯那檔子事後,她直覺婆婆的那話不對勁,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好本能的逃避。
要是問誰是這條壟上或者整個泮水村裡最能吃苦勤勞能幹的人,非何石、周雲娘兩口子莫屬。兩人生了三女一子,幾十畝田種着,家裡養了一頭水牛,雞、鵝、豬一樣不少。
兩家就隔了叢五爺一戶,杏娘跟周雲娘打交道的次數卻是不多。
實在是那兩人天不亮就去了田裡勞作,不到天黑不着家。農忙時是這樣,農閑時還是這樣,農家活是多但也沒多到這種程度,她都不知道他們在田裡到底在忙什麼。
也就是這幾年兩個大女兒能搭把手了,兩口子能喘口氣。
剛開春雲娘肯定要孵小雞的,怎麼跟她搭上話才顯自然,貿貿然跑去問人家多生硬。這裡杏娘還在思索怎麼跟何家來往,那邊青葉已經跟何家女兒們“杠上了”。
天氣日漸暖和,花香襲人,田間地頭野草瘋長,綠意在大地肆意鋪展。
何竹邀青葉去田裡打豬草,她家每年都養幾頭豬,豬草被幾個女兒包攬了,何石兩人從沒為此費過心。
“打豬草可好玩了。”何竹傲嬌的顯擺,“之前都是我大姐、二姐做的,今年我娘讓我也跟着,這可是大人才能做的事。”
青葉本不想去,她家又沒養豬,好玩的東西那麼多,打的什麼豬草。一句“大人做的事”牽動了她的心腸,奶奶時常說他們人小肚大,除了吃什麼都不會。
她也是要臉面的人了,被人如此嫌棄自是想做出一番大事。
于是拿上小鏟子提了竹籃,領着兩個小的跟着何家四姐弟往河對岸的農田走去。
此時還不到耕田時節,連成片的稻田裡長滿了一種本地人稱作黃花菜的野菜,人不愛吃卻是豬的最愛。
枯黃的稻茬經了一冬地風吹雨打愈發地雜亂無章,頑強的野草見縫插針沖破土壤地禁锢,一蓬蓬的黃花菜擠擠挨挨點綴其間。蓮座狀的分枝向四周平展,深綠色的葉片頂端夾雜着米粒大小的黃色小花,格外惹眼。
用小鏟子撅斷底部的根莖,甩一把泥土就可扔進籃子。鏟完周圍一圈稍挪一下屁股就又是一大簇,根本無需特意尋找。
起初青葉還是幹的蠻帶勁,一挖就是一大朵,人小蹲着也不累,極有成就感。等到裝滿半個籃子人就有點焉了,雖然大人常說小孩子是沒有腰的,但她确實感受到後背下半截到大腿根的酸痛。
三個男孩早不耐煩規矩地挖菜,不是扯一株甩的滿天飛,就是拽了雜草你追我趕,玩得不亦樂乎。
青葉擡起頭眼含豔羨地看着他們打鬧,不時站起來伸伸胳膊扭扭腰,她也不想幹了。可一轉頭發現何家三姐妹飛快地揮舞鏟子,頭都不擡一下地挖野菜,實在是丢不起那個人來偷懶。
略晃了會神,她蹲下身子繼續撅菜根。
何梅把左手拽的一把黃花菜放進提籃,張開手掌往下按壓,将将冒尖的菜垛空出一點地方。她擡起眼睛粗喘口氣,擦拭一把額頭沁出的汗水,在這稍顯涼意的寒風裡竟然熱出了一層汗意。
看了一眼旁邊焉了吧唧的青葉和自家無精打采的小妹,兩個畢竟從小嬌慣長大,想必還沒做過什麼像樣的活計。
等喘勻了氣,她高聲吩咐三個小男孩:“你們既然不想挖野菜就去那邊折幾根柳條過來,要又細又長葉子多的,不許跑到河邊玩水。”
幾個小家夥一聽像是得到了指令的狗崽,撒開腳丫子嗷嗷叫地朝不遠處的柳樹沖去。
青葉亦抿起嘴角,想到接下來的玩意,動作頓時變得輕盈,一鏟一朵,流暢自然。
細條條的柳枝柔軟順滑,即便是孩童的力量也可輕易折斷彎曲。取三、四根交叉纏繞盤成一個環,插幾朵黃燦燦的晚開油菜花,或者是别的不知名野花。嫩綠的葉子中間五顔六色的花朵随風輕顫,幾個女孩精心裝扮各自的花環,美滋滋戴在頭頂。
就算沒有鏡子看不見自個模樣,女孩們也覺得美極了,傳說中的仙女們肯定也是這樣戴着花環的。
便是隻有十歲,常以大人自居的何梅也忍不住跟小姐妹們鬧成一堆,嬉笑追打,清脆的笑聲潤染了春風。一路點過青翠的草尖,略過寬敞的河面,吹進千家萬戶的窗棱裡。
待到太陽西斜挂在半空,青葉提着一籃子黃花菜領着兩個小的回到家。陳氏見了好一頓誇:“家裡總算出了個能做事的,不錯不錯,往後還是要多勤快點。”
說得青葉挺直了胸脯,毛躁躁的腦袋也往上擡了擡。
話雖如此,何家的野菜直接倒進豬槽,青葉家有豬圈卻沒豬,隻得扔在牆角。
晚間就着昏黃的煤油燈,杏娘諄諄教誨女兒:“你傻啊,咱家又沒養豬,你何必跟着打豬草,白受累不說,打的豬草也用不上。今天就當玩兒了,明天不要去了,累壞了身子得不償失。”
青葉遲疑地點頭。
第二天吃了早飯,青葉在家佯裝忙碌,一忽兒給她娘端小杌子掃菜葉,一忽兒給她奶穿針眼疊衣裳。整個人顯得忐忑不安帶點心虛,既希望何家姐妹直接路過她家門口不要進來喊她,又怕被人比較說閑話。
等來等去等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小玉,過早了沒?你奶奶這一向可好,腳還疼嗎?”杏娘招呼進來的清秀女孩,幾個月前麗姑媽崴了腳,當時她還去看望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