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宦、商賈、平民百姓、窮苦人家及各類三教九流的分布做到心中有數。選了一片普通百姓居住的地頭,多是靠打零工為生,一日不出工就無柴米下鍋,雜役匠人混雜其中。
叢孝住的是一個中等客棧的大通鋪,一個大房間排排放了十幾張床鋪,居住的人五花八門。一到晚上,打呼噜、磨牙、說夢話此起彼伏,這個調低下去那個調升上來,比戲班子的鑼鼓聲還熱鬧。
最難受的要數那個氣味,簡直了,神仙聞了都得跌落凡塵化為賤民——被濁氣熏的。
睡在大通鋪最多的是出苦力的窮苦漢子,無一技之長傍身,隻能出賣一身憨力氣謀口飯吃。幹了一天力氣活,流一身汗,晚上碰到床鋪倒頭就睡,整個房間充斥着汗味、臭腳丫和男性特有的氣味。
睡一晚跟睡在茅房沒什麼區别,反正都是臭不可聞。
但是相比普通客房的費用,大通鋪無疑是便宜的,一晚上十文錢,對叢孝來說在可以接受的範圍。不接受也沒辦法,總不能跟叫花子似得以天為被以地為床,就算是他願意,叫花子們也不願意。
人家都是有地盤的,突然冒出來一個人來搶地盤可沒有好果子吃。
在銀子面前,任何事情都可以讓道,包括氣味。
每天早中晚在客棧買三、四個大肉包子,抓一小把菜幹放碗裡,舀一勺媳婦做的醬拌勻。就着店小二免費贈送的開水,就這樣有肉有菜的當三餐,倒也餓不着肚子。
一來二去跟店小二混了個臉熟,清閑的時候倆人搭一桌喝茶侃大山。
“你這醬菜做的不錯,夠地道,辛辣,有嚼勁。”趙小山對叢孝豎起大拇指,一口饅頭一口醬菜吃得香甜,醬菜辣得鼻尖冒汗,卻是越辣越下飯,越吃得過瘾。
“是吧!我婆娘别的不行,竈上功夫沒得說。”叢孝淡淡一笑,慢條斯理咽下嘴裡的包子,“哎,小二哥,跟你打聽個事,這附近有沒有名聲好的牙行?”
趙小山一臉料事如神,沒有正面回答:“那要看你問的是官牙還是私牙。”
“瞧你說的,我就是想問官牙也夠不上啊。”
“好吧,不逗你了。”趙小山用最後一點饅頭把碗底的醬汁蘸幹淨,啊嗚一口塞進嘴巴,心滿意足地開口,“前面的大柳巷巷口有一家曾記牙行,裡面有一個陳牙人,你運氣好碰到了我,不是熟人我都不會開口。”
他特意停頓一下,左右看了看,身子前傾壓低音量道:“那曾記牙行的牙人總有十來個,外人一進去就能看到别的牙人那裡總是熱熱鬧鬧人來人往的,而陳牙人那裡卻是冷冷清清不見人影。不知就裡的人就跑去那熱鬧地方,殊不知拜了假和尚錯過了真菩薩。”
叢孝不解:“這是為何?牙人手裡的活多,來找活計的也就多了,他自個的傭金也多啊。”
趙小山睨他一眼,一臉得意,似不屑對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多說,叢孝作洗耳恭聽狀。
他擺足了譜,這才勉為其難開口:“他們手裡的活是多,那也要看是什麼活。有的牙人跟商家沆瀣一氣,故意壓低賣苦力的工錢;有的牙人介紹的活都幹完了,工錢遲遲不給;更有的吞了别人的工錢,欺的就是外鄉人勢單力薄,隻能忍氣吞聲。這裡面的道道比臭水溝裡的老鼠還多。”
端起茶碗抿一口,叢孝拿起茶壺續滿,他滿意點頭,“不過陳牙人卻是個例外,雖然他手裡的活是比他們少,但是架不住是貨真價實的活計啊。不故意壓價,按照行情明碼标價,不隐瞞欺詐,不為虎作伥。他還是個死腦筋,那些欺行霸市的商家找他做交易,他還不理睬呢。”
說到這裡,趙小山也有些疑惑:“不過他這樣的做派倒是讨了那些老字号,名頭響亮的大商号的喜歡,人家就是願意跟他談買賣,你說奇不奇怪。奈何咱們這個小縣城也沒幾家大商号,所以他手裡的活計就比别個少了。”
叢孝心裡了然,所謂大商号,那就是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他們圖的就是個省事、利落,若是能傳出個好名聲那更是錦上添花,何樂而不為呢。
他給趙小山的茶碗又續滿,沒有再問陳牙人的事,轉而說起縣城裡的官宦鄉紳、富戶商賈。
這簡直撓到了趙小山的癢癢肉,他一個店小二每天迎來送往,接觸的客人不知凡幾。這裡聽一耳朵,那兒閑聊兩句,掌握消息不要太容易。若是秘聞能填飽肚皮,每天能塞得鼓脹如鑼。
尤其是豪門富商的奇聞轶事,對小老百姓有緻命的吸引力,要是能窺探到其中一角,那也屬于莫大的榮幸。
當下口若懸河,滔滔不絕,恨不得把肚裡的存貨掏個幹淨,說到興起時,不用叢孝問,他自個就能編一本縣志秘史。若手邊有一塊驚堂木,直接可以擺開架勢,百轉曲回,開堂說書了。
叢孝點的一壺茶,自個沒喝幾口,全進了小二哥的肚腩。
說到後面突兀地草草收尾,急匆匆跑向茅房,也不知道憋了多久,可真能憋的,叢孝都替他長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