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叢孝溜溜達達去了曾記牙行,在裡面晃悠一圈就發現了一個面容普通,坐在角落的中年男人。
他穿一身半新的深藍色細布,正跟兩個着短打的漢子交談,叢孝走進聽了一耳朵。
“這時節張家的貨船肯定不回來,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要啥沒啥,總不能滿船的貨物下了碼頭,剩一艘光溜溜的空船回府城吧。怎麼的也要等到早稻下來,到時連同蓮蓬、菱角米、蓮藕這些個水裡的東西一股腦裝滿。”
“那時活才多呢,人力搶手的很,有多少要多少,不過正好趕上雙搶,出來打零工的農人少。”
“陳牙人,我們可等不到那時了,眼下早稻才種下多久?家裡的那點活婆娘一個人就包圓了,我們這把子力氣在家也是浪費,想着出來打打零工,一來掙幾個花銷,二來省了家裡的嚼用。您看您手頭有沒什麼現成的活計,什麼髒活累活都成,我們都能幹。”
“若是如此……”陳牙人以指敲桌面沉吟片刻。
“住在西邊的孫老爺年前買了好幾百畝田,那會忙着量田畝、辦地契也沒空關注旁的事。開春種下秧苗才發現那地塊确實是挨着水溝,水溝多是多,就是小了點,一到梅雨季就淹,天一幹就旱。買都買了,田也還行,估計以前的主人也是考慮到這點才賣的。”
停頓了一下,他繼續道:“孫老爺想着一勞永逸,幹脆把水溝擴寬,現在就雇着人挖溝呢。隻是那片地實在是大,一群人丢下去比螞蟻還小,這要挖到什麼時候?所以孫老爺托了滿縣城的牙人找人手,一天包兩頓飯。”
其中一人驚喜道:“這活我們能幹,不就是挖水溝麼,魚塘都不知道挖多少了,就是費點力氣,我們有的是,讓我們去吧。”
“不單是力氣的事。”陳牙人眉毛微皺,面容端肅。
“這個活比碼頭搬貨物不見得輕松多少,工錢卻是差了許多。按照挖土多少給工錢,我算了算,一天能得六十文左右,比搬貨足少了二十文。你們可要考慮清楚?”
兩人面面相觑,一咬牙發狠,“能找到活幹就不錯了,哪有挑揀的餘地,還能吃兩頓飽飯,先去幹吧,日後有别的活計,還望陳牙人多多念着我們些。”
陳牙人擺手,不忘囑咐兩句:“你倆也别想着多挖點能多拿工錢,說白了多不了幾文,凡事量力而行才好。”
叢孝一旁聽了不覺輕笑出聲,陳牙人一擡頭疑惑的問:“這位客官,您是……”
叢孝忙開口:“我跟他們一樣,也是來找活計。”
陳牙人點頭,“那你們跟我一起走吧,那片地可不近,出了縣城還要走四、五裡路,我們早點出發早點到。”
就這樣叢孝又幹起了農活的勾當,幾天下來,陳牙人對他印象深刻,不是他特别能吃苦耐勞,而是他太會“量力而行”了。
别人都是起早貪黑,除了吃喝拉撒睡外,其餘時間泡在水溝裡挖土。
叢孝則不然,挖了幾天土,每天的工錢都是四十文,既不多也不少,死死卡在四十文。陳牙人當初估算的六十文,其實是保守的說法,一個幹慣了農活的人怎麼地也得有個七、八十文吧。
可叢孝偏不,他就像計算好了似的,一鍬都不多挖,但凡他每天多挖幾鍬,湊個五十文,陳牙人都不會注意到他。
叢孝每天幹活中規中矩,不遲到早退,也不偷懶耍滑,一鍬一鍬挖得可認真了。但是仔細一觀察,就會發現他挖土的頻率不快不慢,既不會太快喘氣似牛噴氣,又不會太慢讓人一眼看出。
叢孝不知道别人恨鐵不成鋼,他自我感覺良好,反正他又不是靠賣苦力吃飯,這次就當是刷一回存在感,混個臉熟。
何況雖然沒有掙到大錢,但也不用累壞身體,每天還能省兩頓飯錢,付了房費和早飯,還能掙二十幾文呢,聊勝于無啊!
看他幹活用一句話形容—中看不中用,這種人最是遭莊稼人嫌棄。
忍了幾天後,陳牙人決定不忍了,“我說這位叢小哥,你這一看就不是幹農活的料啊,你實話跟我說吧,你到底要找什麼活?”
“被您看出來啦!”叢孝臉上一點羞澀也無,神情坦蕩如水。
“我雖然出生農家,但确實沒幹過多少農活。我自小跟着師傅在廟裡做泥瓦木工的活,學了些微末手藝。這不是看您這裡沒有合适的活計,我就先幹幹别的,總不能每日白白花了食宿費,您說是吧?”
“你呀你!”陳牙人擡起手指點了點,無可奈何地說。
“你的情況我記下了,會替你留意一二,你要是願意就先這麼幹着吧!”孫老爺都不管,他何必越俎代庖,反正這些地主老爺們沒幾個不是黑心爛肝的。
“那就拜托您啦,等我領了工錢給您打酒吃。”
陳牙人背着手擺了擺,踱着步慢慢走遠。
……
接連幾天的陰雨綿綿後,天氣像突然轉冷時那樣又來了個一百八十度大轉彎,晨曦微露時,天邊就出現了亮光。等到太陽升起,炙熱的光線毫無保留地抛灑大地,一改之前幾日的萎靡不振,照耀得到處都是一片亮堂。
就是今天了,這就是周鄰說的千載難逢的抓鳝魚好時機,也是青葉日日夜夜盼了好幾個晚上的大晴天,今天晚上必須一雪前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