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熱的夏天對小子們來說是精彩紛呈的,上樹掏鳥下水捉魚,每日忙得不可開交。
一張張稚嫩的面孔曬得黝黑發亮,夜裡不張嘴都看不見人,一張嘴吧,冒出兩排白得發亮的牙齒,猛不丁吓人一跳。
善泳者溺于水,農家人雖沒讀過這句話,卻是知曉淹死鬼都是會遊水的這個道理。
故而年長者對家裡的小兒們都是威逼、利誘加恐吓的組合拳。
什麼河裡的水鬼全身長滿了長長的頭發,專門纏住水裡的小孩腳腕,讓他的頭出不了水面;或者河裡冤死的孩子躲在水底下呢,就等着抓一個孩子好當替死鬼,自個去轉世投胎……
當然十來歲的半大小子是唬不住的,就算是水裡下刀子那也要去遊上一遊,對青皮兩兄弟來說卻非常奏效。
在他們這個年紀,神仙鬼怪之類的傳說是真實存在的,碗裡的飯沒扒幹淨或掉到地上,電母娘娘就會生氣,派雷公來劈這個人。
石橋旁邊的那顆大樹明明都枯死了,為什麼還不倒?
那是因為樹裡住了一條非常大的白蛇,下暴雨時天雷把樹劈開,蛇化成龍飛天了,沒看見樹幹上有燒焦的痕迹麼?
這都是他們奶奶親口所說,她還看見過那條蛇呢。一道白光閃過,一條長長的黑影瞬間沖上九重天,長出龍的頭和爪子,威風極了。
恐吓是必須的,甜頭也是要給的,吓唬得了一時,唬不了一世啊。杏娘承諾兩個二子每天傍晚在石橋旁邊,有大人陪着時,他們可以玩水。
這可樂壞了小子們,太陽還沒落山呢就催着家裡的大人往橋邊走。
一時之間水裡長滿穿着亵褲的黑皮娃,亦有如青果這般光着全身的小小子。當然他這般大的是不下水的,最多就在岸邊的台階上坐着擡手踢腳過幹瘾。
橋上站滿看熱鬧的男女老少,眼睛盯着自家的皮小子,嘴裡不忘搭話閑聊,天南海北,暢所欲言。
叢康家的小子比青果還小,被他娘拘在家裡的水盆玩得不亦樂乎,尚且還是好忽悠的年齡。他是個愛湊熱鬧的,看橋上人多也往這裡擠。
水裡的小不點們劃水姿勢各異,技巧各有高低,他就蹲在橋邊上一一點評。
“哎,青皮遊得太慢了,手伸直往前劃。”
“朱家的小子們就是猛,狗刨都這麼有氣勢,不愧是專門生兒子的。”
“那個誰?說的就是你,閉氣是把腦袋沉到水下面,不是隻沉嘴巴,你這樣怎麼學得會?”
“你這麼能幹,不如下去教他們怎麼遊水?”旁邊插進來一道男聲。
“什麼?”叢康疑惑回頭,不等看清人影,身子不受控制猛地下墜掉落橋面。
原來是朱青水看他閑得慌,對着他的屁股就是一腳,叢康被踹下河。
“噗通”一聲,橋上靜了一瞬,下一刻爆發出猛烈大笑。
叢康頂着幾片水草在河裡站起身,大喘幾口氣,一手叉腰,一手指着朱青水破口大罵:“朱老四,你個砍腦殼的,你想死是吧?老子哪裡惹到你了,你把我往水裡踹。”
“我這是給你創造機會教小子們遊水,他們長大了會感激你的。”朱青水閑閑調侃,不把他的怒吼放在眼裡。
叢康一把扯下頭頂的綠草,更加憤怒:“老子用得着你創造機會?你這麼喜歡當先生,你自個下來教。”
“你下都下去了,順便教一下咯,反正閑着也是閑着,你說是吧?”
“你他娘的才閑的慌,朱老四,我跟你沒完,你個混賬王八羔子,你給我等着……”
兩人一個橋上,氣定神閑,一個水裡,氣急敗壞,有來有往,互相對罵。
圍觀衆人笑得打跌,杏娘捂着肚子直不起腰,一擡頭看到這個情形又開始笑得直抽抽,更有甚者一屁股坐在地上喊“哎呦!我不行了,不能笑了,哎呦!我的肚子,哈哈……”
“朱老四,老子鞋子不見了,你賠我一雙新鞋。”叢康恨不得掐死那個罪魁禍首。
朱青水大手一揮,頗有将軍指點江山的豪邁氣概:“底下的小子們,你們叢康叔的鞋子掉河底了,到你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誰找到鞋子重重有賞!沖啊,小夥子們!”
“哇哦!”水裡一陣狼吼鬼叫,黑小子們一個猛子紮進水裡,露出兩個白底腳丫踢騰倒水。
頓時河面如同煮開了的滾水,沸反盈天,喧嘩似鞭炮在水裡炸開鍋。水底湧起的污泥四濺,噴了叢康一頭一臉,氣得他更加急赤白臉地怒吼大罵:“他娘的……”
剛一張口,一坨爛泥糊住嘴巴……
新一輪罵戰升級開始,圍觀看客已無餘力說話,癱在樹墩子上大口喘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