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發生的事情顯然超出了杏娘的認知,她渾渾噩噩地坐在那剪豆子,手指無意識地來回動作,其實心思早跑到十裡開外。
雲娘也有些心情激蕩,兩人都心不在焉地說幾句廢話,偶爾搭腔兩句,自個說了什麼都不知道。
等剪完豆子回到家,杏娘腦子還是亂成一團漿糊:沒想到王氏看起來溫柔可親,私底下如此偏袒後頭的男人和孩子,把前頭男人的兒子當根草。
沒想到趙叔看起來憨厚老實,暗地裡欺壓作踐前頭男人的孩子,享用着人家的家産還如此厚顔無恥,簡直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更沒想到的是原來所有人說話都是說一半留一半,面上笑得再歡快,背地裡捅刀子的大有人在。
她的思緒不知不覺發散,想到之前的很多往事。
婆婆說她兒子的褲子破了個洞,太不像樣,她就掏錢扯布,兒女的都買了,少不得給兩個老的也扯一身;大嫂說小叔子一回來累得人都瘦了一截,她也慌不疊割條肉,就怕虧了男人的身子。
現在想來,她們從不明說自個要什麼,都是說别人怎麼樣了,且都是她關心的人。難道那些布、肉隻他們一家用了嗎?
不是的,一大家子都在用,她們動動嘴巴,敲敲邊鼓,她就傻不拉幾急匆匆去買了。
她們自個也有兒子,也有男人,她們心疼兒子、男人卻不出錢,偏偏就愛哄騙她這個傻白甜,誰叫她人傻錢多不防人呢?
杏娘恨恨地給南瓜削皮,青綠色的嫩南瓜脆甜、清香,連皮都是甜的,本用不着削皮。杏娘自回到家就一副身在曹營心在漢的狀态,做事全憑本能,腦子處于思緒激烈碰撞的時刻。
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會拐彎抹角地說話,旁人都能學會,她李杏娘比人差哪了?
她一定也能學會。
尤其是她大嫂,一句話能繞三、四個彎,她往常都是怎麼說話來着?
杏娘蹙起眉頭細細回想,林氏之前挖過哪些坑,她又是怎麼掉進去的。若是現下應該怎麼怼回去,怎麼讓她下來台,怎麼讓她有苦說不出。
越想越樂,杏娘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南瓜一分為二,先切片再切絲,動作利索,行雲流水。想到興奮處激動得兩眼放光,仿若林氏吃癟的樣子就在眼前,叉腰仰頭放聲大笑,笑完接着切絲。
陳氏看到院子裡的南瓜皮心有不滿,好好的嫩南瓜削什麼皮,這不是浪費嗎?
她有心到竈房說兩句,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吞咽了一口口水,小兒媳這又是發的什麼颠?
陳氏默默咽下嘴裡的話,轉身往回走去堂屋——有的南瓜皮确實是硬,削了更嫩。
這一頓晚飯吃得非常安靜,安靜的靜乎異常,除了杏娘時不時發出詭異的笑聲。兩個老的加三個小的,看着本來扒飯的杏娘,莫名其妙開始癡笑,冒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是吃錯了什麼藥?
抖一抖身子,頭埋得更低扒碗裡的飯,不敢在母老虎頭上捋毛。就連最小的青果看着杵到鼻孔的勺子,努力墊高下巴往上擡,把勺子含進嘴巴。
要是往常,早嚷嚷開了,非得杏娘讨好、揉捏一番才肯吃飯。眼下卻是不敢了,識時務者為俊傑嘛,他雖然小但不傻,沒見爺奶都不說話嗎?
直到躺到床上睡覺,杏娘仍在排演推算,林氏說的話她應該怎麼樣接,最好氣死她不償命。幻想着林氏鐵青的面孔,杏娘把臉埋進枕頭,拳頭把床捶得“嘎吱”響。
如是數日,杏娘沉迷推演不可自拔,林氏會說什麼話,她要接的話,反複推導了無數遍,望眼欲穿盼着林氏來了好一展身手。
結果她這大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想見她的時候,天天在眼前晃蕩,趕都趕不走。現在願意見她了,她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連個人影都不見。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杏娘摩拳擦掌,準備大殺四方,一雪前恥。
奈何對手不給她機會,連面都沒露,她準備的那些說辭、反擊毫無用武之地,時間一長,自個都忘到了腦後。
杏娘想見的人沒等到,卻等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壞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