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娘思緒飄遠,有的沒的想了一大堆。
耳邊叢三老爺的教導還在繼續:“所以說來說去做買賣就是靠守,守得雲開見月明。咱們在家呆着也是無事,銅子不會自個長翅膀飛到咱手上。當個小商販就蠻好,守一天是一天,能賺一文是一文,左右一個月也隻六個趕集日,不用天天在那守着,其實也還好。”
杏娘被鼓舞了士氣,“爹說得有道理,我聽爹的,往後咱爺倆就守他個地老天荒,我就不信還能一直隻賣兩壇醬菜。”
叢三老爺哈哈大笑:“對,就是這麼個理,咱小老百姓賺不了大錢,沉下心賺個零花還是能夠的,這可比在田裡風吹日曬的輕松多了。我就蠻喜歡守攤的,賣了就是賺,賣不出去也不虧錢,多好的事。”
周老爺子在一旁搭腔:“是啊,等我家的鴨蛋攢夠了數,我也要跟你爹去守攤。這有什麼苦的,娃娃餓得吃不上飯才叫苦哩!”
有聽了幾耳朵,頭發花白的老者更是說出不一樣的見解:“這兩年風調雨順年景好,人都能填飽肚子,就忘了肚皮餓得抓心撈肺的滋味。可老天爺不總是這般開恩的,不定哪一年就遭了災,平時不攢銀子積家财,難道還指望大水漫起來時從裡頭撈糧食吃?”
他贊賞地望一眼杏娘,羨慕地對叢三老爺說:“您老的這個兒媳不錯,是個膽大心細的,眼下看不到,往後的前程差不了。哎,我家的兒子、兒媳們要有這幹勁就好了,成天卯吃寅糧的。
但凡我能年輕兩歲,我就自個去擺個小攤子,就算是賣兩把小青菜也是好的。可惜他們想不明白,可惜我這把老骨頭折騰不動咯。”
滿面失落的老人家遺憾地搖頭,消瘦佝偻的身影在空曠的水面更顯寂寥。
杏娘神色嚴肅,緊皺眉頭,心下一驚:這是一個她之前從沒想到過的角度,他們家雖有田産,可隻能填飽肚子,要想過得舒坦,還得靠當家的在外打零工。
太平年間自是能找到活計,一旦有個什麼三災五難的,怕是富貴人家的日子也不好過。更遑論他們這等小民之家,浪頭稍大點,承載他們家的小舟恐怕就遭了傾覆之禍,到時她的兒女該如何自處?
難道也要學了那等人家鬻兒賣女?
連自個的子女都保護不了,人活在世上還有何面目可言。
杏娘越想越心悸,書裡說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莫不是這個道理?
難怪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活的年歲長了,什麼樣的妖魔鬼怪沒見過。太陽底下無新鮮事,往後會發生的事,總是有迹可循的,聰明的人總是未雨綢缪,提前布局。
無論如何,她在心裡下定決心,這個小攤子肯定是要守下去的,能賺一文是一文。
回到家的兩人得到了三個小家夥的熱情迎接,端茶倒水遞汗巾,忙得不亦樂乎。
叢三老爺笑得老臉上的褶子都多了兩條,急忙拿出筐裡的蓮蓬獻寶,惹來小家夥們的歡呼。
這還是賣菜的小販半賣半送的,大朵的被人挑了去,剩下些品相不好,長得歪七扭八的無人問津。帶回家也是浪費,不等隔夜就失了鮮味,索性便宜打包賣了清理幹淨。
叢三老爺撿了漏,花三個銅闆買了十來朵,帶回家讨孫子、孫女們的歡心。長得是難看了點,好在顆粒飽滿,清甜幽香,比野生的蓮蓬強。
杏娘也順路買了兩樣菜,沒成想收攤還有這般的好處。
各家賣不完的物件都在降價處理,價格便宜了不止一半,品相肯定是次一些,好在味道沒甚區别,莊戶人家不嫌棄這個。
……
玉陵縣城南柳枝巷,叢孝提着一壺小酒瓶,兩個用繩捆紮在一起的油紙包,慢悠悠穿過巷子。
夏天天亮的早,還不到起床的時辰,明媚已悄然越過窗棂。
不同于村裡的農人要趁着涼爽早起幹活,縣裡起得早的行人不多。
偶有穿着短打的漢子行色匆匆往城門方向趕,那是要出城幹活的;亦或趿拉着布鞋開門倒夜香的老人;還有肩挑兩桶井水,邊走邊嚷“借過,借過”,腳步匆匆往家趕的中年人。
走到巷子的中間,叢孝在一戶小院門前停住,擡手拍打門扉。
“誰啊?”門後響起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隔了一會,腳步聲傳來,門栓落下,兩扇小門“吱呀”一聲打開,來人笑着道:“我就猜到你這兩天肯定要來找我,沒想到還真猜準了。”
叢孝跨進門檻,晃了晃手裡的東西,“農忙要開始了,我得回家一趟。這不,昨天剛結了紀家的工錢,走之前不得找你喝頓酒。”
“大早上的喝什麼酒。”陳牙人把他往堂屋讓,“紀家的工錢結了?老紀頭這次倒是爽快。”
叢孝笑着說:“誰說大早上不能喝酒,咱們縣裡不就有‘吃早酒’的習俗,今兒咱倆也開一回葷,平常哪有時間喝一杯喲。至于紀家……”
他歪一下腦袋,“這段時間跟紀家打交道,感覺老紀叔沒大家說的那般難相處啊。”
本地的“早酒”習俗由來已久,有酒有菜,米飯可吃也可以不吃,或是配油餅面條,專門在早上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