栽完最後一塊田的秧苗,全家老少長出一口氣。這一個來月過得如此艱難,以至于放松心神後人人都無精打采,恨不得睡他個三天三夜。
睡三天是不可能的,隻要當天晚上早點安歇,睡到天大亮起床,又是精神飽滿,元氣十足,比吃了百年人參千年龜的補藥還靈驗。
極端勞累的後遺症顯然是很大的,連叢三老爺這樣的勤快人也難免躲會懶,早起沒去後院割草,搬來兩捆稻草把老夥計給打發了。
叢孝更不用說,恨不得一天十二個時辰長在床鋪上。也不知道怎麼那麼能睡,除了吃飯洗漱,其餘時間就沒睜開過眼睛。
杏娘懶洋洋地坐在河邊的樹蔭處摘紅薯藤,撕掉外皮折成小段,跟紅辣椒一并炒,是熱天常見的一道家常菜。就是處理起來有些麻煩,細細的紅薯藤一根根的去掉表皮,瑣碎的很,折完一盤手指甲都是黑的,洗也洗不掉,隻能等它自個褪色。
好在杏娘這會兒多的是時間,慢條斯理地摘葉剝皮,不時擡頭看一眼旁邊玩耍的孩子,純當打發光景。
青葉跟青皮在台階上抓石子,碗底一圈磨成大小均勻的顆粒,邊緣光滑,一副五粒。
抓石子的規則有很多,一顆石子往上扔,分别抓起地上的一顆、兩顆……四顆,接住落下的石子;或是五粒一起往上扔,翻轉手掌用手背接住落下的石子,接的越多赢面越大,再抛上去抓起地上的石子接住下落的;亦或是往上抛一粒,抓一顆置換一顆,輪流把地上的四顆石子換個遍……
花樣如此之多,姐弟倆隻會玩最簡單的,往上抛一粒,抓起地上的一顆,抓兩顆都困難。這也不怪他倆,青皮是手小,五顆子兒尚且握不攏,還要往下漏一粒。
青葉手倒是夠大了,可她的五根手指白白胖胖,手掌握拳就像剛出鍋的饅頭。手指張開,手背上四個深深的肉窩窩,可讨喜了。
這在老人看來是相當有福氣的一個孩子,這都是“富貴窩”啊!
當然要杏娘來說的話,這福氣養起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耗費了她多少雞鴨魚肉蛋。就她吃過的好東西來說,這也是個享福的孩子。
姐弟倆吭哧吭哧抓石子,要麼隻顧着看往上抛的石子,手在地上亂摸,一顆沒摸到不說,空中的又落下來。要麼找準地上的位置,一把抓住了,往上抛的石子又偏到旁邊去了……
總之就是一陣手忙腳亂,手跟眼睛各幹各的,顧得了一個顧不了另一個,無法相互配合。
他倆是又菜又愛玩,玩得咋咋呼呼的,自個不覺得如何,杏娘先看不過眼了——這也太菜了吧!
一把扒開兩個小崽子,“看好了,娘教你們怎麼玩?”
那副石子到了她手裡好像突然變小了,杏娘往上抛一粒,随意的抓起地上的三顆、四顆,空中的石子穩穩地落入手掌心。她任意變換花樣,那石子兒就像粘在她手上似得,要往上就往上,往下也是直直的掉下來,而且向上抛的速度越來越快。
石子如同被馴服的小綿羊,乖巧聽話,一點不複之前桀骜不馴地張狂。
“看見沒,直直的往上抛,往下放,先看準地上的位置,快速抓起來後移動手掌接住落下的石子。眼睛和手要配合默契,特别是眼睛,要一上一下盯準了,偶爾跑偏了也沒關系,下一把糾正過來就是。”杏娘一邊演示一邊教兩個孩子動作要領。
兩個小的滿眼驚歎,看他們娘跟變戲法似得抓放石子,眼花缭亂,目不暇接。
一道含笑的聲音插了進來:“杏娘,孩子都這般大了,你還是個姑娘脾氣呢,這些個小玩意玩得這麼利索。”
杏娘臉一紅,一時玩得盡興就忘了時辰,她讪笑一聲停住手,“讓五嬸見笑了,一時手癢就沒忍住。”
把石子遞給女兒,“記住了沒,像娘剛才那樣玩,記不住也沒關系,多練習就會了,自個玩去吧。”
鄭氏感歎:“要不說你性子好,連孩子玩耍的把戲都教,還是你日子過得舒坦,有這個閑情逸緻。這一場農忙下來,我跟你五叔就差沒揭下來一層皮,都這般了,還有兩塊田的秧沒栽完。”
她家沒人送飯,每天晌午鄭氏回家做了飯再給田裡的父子三個送去,真真是忙得腳打後腦勺,晚間安歇時全身上下沒有一塊好骨頭。
“你家孩子也聽話,青葉小小的一個人兒,乖巧懂事。往常幫我扭草把子,來來回回一走就是半個時辰,從沒聽她抱怨,一喊就過來。我家兩個臭小子就沒有省心的時候,要不是每天晚上回家吃飯睡覺,我都見不着他們人影。也就農忙時還看着像點樣,要不然這兩小子可真是白養了。”
青葉抿嘴不好意思一笑,她那是為了聽故事才跑去五奶奶家幫忙的,并不是勤快喜歡做事……
杏娘聽得心裡樂滋滋,嘴上還要道:“五嬸說的哪裡話,您呀,隻管往前看,家裡女孩都出嫁了。等過兩年老八、老九也成了婚,媳婦娶進門,您老的好日子就出頭了。到時自有媳婦、孫子伺候您,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呢。”
一番話說得鄭氏心裡也樂開花,“借你吉言,我倒巴不得他們快點娶親,多個人幫把手,我還能多活幾年。就是這眼下的日子太難熬了,一日盼一日,什麼時候能長大喲!”
“不急,不急。”杏娘收拾好菜葉,拿起小闆凳,“您隻需看看我家的幾個蘿蔔丁,那才是真真愁人,拉面人都沒這麼快的,且有得磨呢。”
鄭氏提着洗幹淨的菜往家走,籃子往下“滴答”漏水,“你又來哄我,我多大歲數,你才多大,沒這麼比的,要比也是跟你爹娘。比起他們,我跟你五叔落後一大截。”
“那您也比我爹娘年輕一大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