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六太爺家,房間裡叢三老爺正在給六太爺淨身,已經抹到腳後跟。旁邊叢二奶奶焦急地對叢其道:“把你爹的壽衣穿在你身上,裡衣、外衣都套上。”
看叢其準備脫衣服,又強調:“你的衣服不用脫,直接套上去。”
叢其木然地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孫氏說什麼他做什麼。實際上到目前為止,他的腦子都是空蕩蕩的,心跳得像要蹦出來一樣。親眼看着他爹煙氣,他什麼都做不了,周圍都是鬧哄哄的,有人在哭有人在喊。
他幾乎連哭的時間都沒有,眼角通紅,所有的人都在喊他的名字,要他做這個做那個。
見他套好壽衣,孫氏抓住兩套衣服的袖子,一把扯下來遞給叢三老爺,讓他給六太爺穿上。依次穿好褲襪、鞋子,孫氏皺眉:“怎麼沒有帽子?”
叢其慌亂地答道:“還要帽子嗎?隻準備了壽衣,我娘也沒說要帽子啊。”
叢三老爺鎮定插話:“先不管那個了,趕緊的,先擡到堂屋去,要燒紙錢、點香了。”
幾人忙把六太爺擡到門闆上,又喊了六太爺排行老二、老三的兩個兒子過來擡門闆。堂屋東側已擺放了三條長凳,門闆放上後,叢三老爺急忙找來香爐和瓦盆。
香爐放在六太爺頭頂的案桌上,叢三老爺吩咐叢其,“給你爹把香點上。”自個蹲下去焚燒黃紙錢,意為“落氣紙”。
燒了一把紙錢後一擡頭,“你怎麼點了三炷香?”
叢其拿着香的手不知所措:“那……那應該點幾柱?”
叢三老爺歎了口氣,還是年輕不經事啊,“點一根就可以了,這是給你爹的引路香,點那麼多他不是會迷路?本就是個老糊塗了,就靠着這根香引路呢。”
叢其慌忙滅掉兩根香,叢三老爺搖頭,又去房裡找來一盞油燈。點燃後小心翼翼置于六太爺頭頂位置的門闆下方,直至出殡,這盞油燈都不能熄滅。
忙完這一切後,叢三老爺松了口氣,喊來六太爺的三個兒子,“時間倉促了點,咱們趕緊把活分派一下,今兒晚上就要準備妥當。一等天亮要安排人報喪,客人來了一切都要井然有序,有條不紊才是。”
三兄弟都表示一切聽從他的安排,他們年輕不懂事,勞煩他多擔待。
叢三老爺倒是沒推托,實在是再耽擱下去黃花菜都涼了,他們一個姓的都要遭人恥笑。
搭靈棚、設靈堂、請道士做法事、置辦酒席、擡靈床的人手安排……零零總總,不一而足,種種瑣碎禁忌自不消說。
所謂事死如事生,一場喪葬禮儀,既要讓亡者滿意,也要讓活着的人安甯。
男丁忙得團團轉,女眷這邊不必說,張月娘捧着嶄新的白布欲哭無淚:“壽衣和白布年前那會就準備了,公爹身子骨時好時壞的,就一直放着沒動。這段時間又是雙搶,忙起來更是顧不上。公爹冷不丁就這麼……孝服、孝帽一件都沒做。”
孫氏歎氣:“現下說什麼都晚了,都拿了針線開始縫吧,總不能等天亮客人來了,連個帶的孝帽都沒有,還不夠笑掉人大牙的。”
杏娘拉起白布比劃尺寸好下剪刀:“縫大半個晚上應該就差不多了,少了的大不了臨時縫制,要緊的是先趕出來一批再說。等到天亮,報喪的人要先穿上,咱們也要忙着洗菜、切菜,準備席面,到那時更脫不開身。”
一番話說得本家的幾個女人找針、穿線、剪布匹,忙個不休。
天微微亮時,忙碌了大半個晚上的衆人哈欠連連,強打起精神往臉上撲打冷水,稍微清醒後又往外頭跑去。
剛到巳時,竈房裡一片忙碌喧嘩,水汽沸騰,長長的案闆上堆滿了雞鴨魚肉蔬菜。幾個年輕的本家媳婦菜刀切得飛快,“笃笃”聲不絕于耳,院子裡早搭起大竈蒸飯。
突然堂屋傳來幾聲鑼鼓敲打聲,原來是請的道士先生到了。
杏娘忙放下菜刀,邊擦手邊往堂屋走。找到那一身黑色道袍、清瘦的背影,忙跑過去打招呼:“爹,您來了,過早了嗎?”
李老爺子轉過身,笑着道:“吃過了,你不用理會我,忙你自個的去。”
杏娘沒動,笑眯眯問:“那您晚上去我家過夜呗。”
“說了要你别管,你還問?”李老爺子敲了女兒一記,“現在不方便,主家自有安排,一切聽從主家的便是。”
又催女兒去後院:“這是你本家的大事,你在外面偷懶被人看到了不好,你先去幫忙,說話的時間有的是。”
看女兒翹嘴不樂意,忙安撫幾句,直到她裂開嘴角才罷休。
杏娘跟她二哥和另外的四個叔伯打過招呼,轉身往竈房走。
這次請來的喪鼓幫子來了六人,以李老爺子為首都來自白水灣。衆人準備妥當,霎時鼓樂齊鳴,銅盤音色渾厚、聲音宏亮,唢呐雄壯有力、高亢嘹亮,極具穿透力的樂聲在泮水村上空飄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