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晚飯,叢三老爺收攏六太爺生前墊床鋪用的枯稻草,抱到河邊“編煙把。”
傳說中人去世了,要跟随“無常”走夜路,所以子孫要為亡者送三個晚上的煙把。
隻見叢三老爺理順枯草,編辮子似的擰成三股,一左一右為一股,編一股續一次草,編的股數按照亡者的年齡來算。六太爺今年五十有四,就要編五十四股。
朱青水閑着無聊蹲在旁邊看熱鬧,“三老爺,您怎麼什麼都懂啊?這個東西我怎麼聽都沒聽說過?”
叢三老爺嘿嘿笑:“樹老妖人老精,年紀大了什麼事沒經過,看得多了自然就知曉了。你還年輕,才吃了幾年米,不知道的事還多着呢。”
“那您可要找個接班人才好,要不您老要是有個好歹,自個的煙把就沒人編啦!”要不怎麼說朱青水這人嘴賤呢,好好的話從他嘴裡說出來就變了味。
叢三老爺倒不在乎:“我這不是在編給你們看麼,再說了,我自己的煙把不勞你們費心。等哪天我察覺不對勁了,就自個爬起來把煙把編好,到時隻管燒了便是。”
“哈哈!”圍着看的幾個年輕人哄笑,“您老不得先把私房錢找出來分好啊,怎麼還管起煙把了,這幾根草值幾個錢。”
叢三老爺也是振振有詞:“活人的錢我又用不着了,還管那個做什麼,更何況我也沒有私房錢。我都要死了當然管死後要用的物件才是,你們說對不對?”
“對,對極了,就該讓那幫龜孫子找不着私房銀子,讓他們吃不下飯睡不着覺,日也思夜也想,哈哈!”
作為“龜孫子”中一員的叢孝撲上來要撕爛朱青水的嘴巴,倆個拳打腳踢,你來我往。
青葉悄摸摸坐到叢三老爺身旁:“爺爺,您到時就編一個一百股的煙把,好不好?”
叢三老爺欣慰地撫摸孫女的腦袋,心下感慨,稚子何其可愛。
天一黑叢三老爺就帶了叢其三個往祖墳走去,走到半路竟然落起雨點子。
“這怎麼下起雨來了?下雨怎麼燒煙把?”
叢三老爺倒是很高興:“這雨看着下不大,有雨才好呢,要不怎麼叫煙把?點着了要有煙,而不是火,讓它慢慢捂着燒完。”
到了早上才填的新墳,煙把橫搭于墳尾,點燃後撲滅明火,黑煙緩慢升起。幾人等了半天見沒起明火,天上在下雨也不怕燒起來,于是頭也不回地往家走。
隔天晚上依舊編了煙把送去墳墓燒,叢三老爺圍着頭天晚上燒完的煙把仔細打量,滿意點頭。
回去後跟六太奶奶禀明:“您老放心,我仔細看了,那煙把燒着好的呢。從頭燒到尾,完整無缺,六太爺是壽終正寝,您無須擔心。”
這就不得不提到煙把的另一層寓意,傳說中若是煙把能從頭燒到尾,就說明亡者是順應天命,壽終正寝;若是不能,則表示亡人陽壽未盡,卻提前去了陰司,死後含冤。
六太奶奶想着老伴算是因病而亡,也算是枉死吧,怕他陽間壽數未盡,胸中有怨氣不得安甯。于他自個于後人都有妨礙,跟叢三老爺述說了原委,若真個如此,少不得再做一場法事,消解掉他的兇煞。
如此才有了叢三老爺在墳堆那的種種所為。
現下聽說老伴是時辰到了,老天爺收了他的命,怪不得旁人。他自個也是安穩、平和的去了冥界報道,心下也是欣慰,縱使下了黃泉,他的路也是好走的。
六太奶奶心滿意足地準備“圓墳”的各種事項,做起事來也有了精神頭。
自古紅白喜事最累人,種種講究、規矩、禁忌數不勝數,隻有你做不到,沒有旁人想不到,也不知哪裡來的這些繁瑣禮儀。
持續三天的喪事結束,别說主家脫掉一層皮,就是幫工的也累得人仰馬翻,在家狠歇了幾日才緩過勁。
到了“圓墳”這一日,親近的本家人陪着去墳前祭掃,回來吃了兩頓飯也就罷了。
叢孝回到家就開始卷包袱皮,上次整理好的行李給六太爺的事一耽擱,早拆開了。
“明早我就出發去縣裡,這回在家呆的時間實在長了些。這也是沒法子的事,圓墳就罷了,六太爺的五七我肯定去不了。要不然過了五七也不用去縣裡了,再等兩天該秋收了。”
杏娘給他疊衣裳,“我知道,到時我跟爹娘一起過去就成,你去不去的不影響。”
“你在家多保重自個身子,田裡的活有空閑的話就幹,不能做就扔那别管。左右咱家田少,收成也是有數的,再勤奮它也長不出金子。至于鎮上的擺攤,随你心情,不用老跟着爹去。”
叢孝不放心地囑咐,他媳婦是個要強的,就怕一個人悶着腦袋幹。
杏娘好笑地說:“我在家出不了大事,再說還有爹娘在呢。倒是你,出門在外萬事當心,我還是那句話,身子要緊,别那麼恨活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