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無執身形修長挺拔,此時背光站在門内,将光線遮了個七七八八。溫幸妤被籠罩他影子裡,好似被一片黑暗吞沒,莫名有些發冷。
她很不自在,踉跄着後撤了兩步,直到後腰抵到炕沿,才反應過來對方在問話。不等她尋好措辭回答,青年忽然挪動了下腳步。
視線穿過他的肩膀,溫幸妤看到了院門外好奇張望的村民。
她反應過來,祝無執忽然親昵地喚她妤娘,是在做戲給外人看。
“沒,沒想什麼……”
她咬着唇瓣,微微側頭,潛意識裡的畏懼,讓她并不想同對方那雙烏沉的鳳眸對視。
兩人離得很近,祝無執居高臨下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有些倉惶的面容上。
鵝蛋臉,柳葉眉,一雙又黑又圓的杏眼微垂着。細細端詳,濃卷睫毛陰影下,還藏着顆極淺的痣。
打量了幾息,他輕嗤了一聲。
清秀,膽小,還有些呆笨。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甚至稱得上蠢鈍,也不知陸觀瀾喜歡她什麼。
他收回視線,拉開了點距離,溫聲道:“歇歇吧,剩下的我來收拾。”
旁人隻看得到青年挺拔若竹的背影,以及依稀聽到那清泉潤玉般的嗓音。
隻有溫幸妤清楚看到,祝無執眸光淡漠依舊。
她搖了搖頭,說了句不用。
話音落下,就有道蒼老的聲音由遠及近。
她擡眼朝院門看去,隻見有個兩鬓斑白的老人緩步走來,身旁還跟着兩個農家漢子。
“是陸老三家的娃兒回來了?”
老人乃是胡楊村的村長,他聽了消息,就馬不停蹄從家裡趕了過來。
祝無執轉過身,朝老人作揖答話:“許爺爺,是我回來了。”
許村長端詳着眼前的青年。
一襲青色長衫,身形修長若竹,待人溫和有禮。看起來确實有陸老三的影子,甚至更加出彩,容貌和氣度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拍了拍祝無執的肩,點頭道:“好孩子。”
說完,他目光看向屋子裡的女子,問道:“這位是……”
祝無執朝溫幸妤招了招手,待人走過來,他十分自然地牽住了她的手,十指相扣,神情是恰到好處的溫柔缱绻。
“這是内人,姓溫名幸妤。”
“來,見過許爺爺。”
那隻手将她的手完完全全包裹在掌心,修長有力的指穿過她的指縫,掌心緊緊貼合,密不可分,不可抗拒。
她渾身僵硬,極力克制住掙脫的沖動,低眉斂目的打了聲招呼。
許村長打量了幾眼溫幸妤,看其性子柔順,便捋着胡須點頭,說了句好。
“有戶貼和憑由嗎?你多年未回村,按照律令,老夫需要看看。”
祝無執颔首,轉身去屋裡拿了憑由和戶貼出來,給許村長過目。
确認了身份,二人又客套了幾句,許村長便問出了大家都好奇的問題。
“怎麼突然從京城回來了?”
問完,他怕惹得青年不快,又補充道:“不想說便不說,老夫是想着,你若是有什麼困難,盡管朝咱開口。”
院門外的人探頭探腦,豎起了耳朵聽。
陸觀瀾雖說不在村裡長大,但他一路考入州學,又被選做貢生去京城國子監的事,卻無人不知。
可前途一片光明的人,就這麼突然回村了。
是在京城犯了錯?還是說遭遇了什麼變故?村中的人都十分好奇。
祝無執沒有生氣的意思,他輕歎一聲,“說來也是倒黴,我剛去國子監一年,便生了場重病,因此不得不退學回鄉休養。”
許村長打量着青年,并未感覺到他身患重疾。
但人家不想說實話,他身為長輩,也不好再多問。
思及這孩子本就命苦,他也就收了話頭,拍了拍青年的肩膀道:“好孩子,既然回來了,就安心留下吧。”
二人又說了幾句客套話,許村長就帶着人離開了。
人走遠,祝無執唇角的笑意頃刻間散去,仿佛方才那個溫潤端方的青年,并不存在。
掌心裡的手纖細小巧,因為緊張,還出了一層細汗。
祝無執有些嫌棄,心中暗諷了句沒出息,随後松開手用帕子擦了擦。
溫幸妤看到他的動作,不免有些局促。
她咬了咬唇,也隻能當做沒看到,垂眼轉身進了廂房,繼續忙活起來。
暮色四合,兩人把三間屋子大緻收拾出來,算是能有個歇腳的地方。
堂屋和夥房裡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隻有東廂房的炕拆不走,才幸免于難。
後來還是溫幸妤花了銅闆,才從鄰居那買了盞油燈,算是不至于摸黑。
溫幸妤坐在炕沿上數剩下的碎銀和銅闆,盤算着明日一早去鎮上,添置些鍋碗瓢盆,鋪蓋被褥。
想到這,她不免又有些躊躇。
屋裡隻有一張炕,其他屋子連桌椅都沒有,該如何休息?
她總不能讓世子爺睡地上,這樣還怎麼對得起老太君當年救命的恩情。
她悄悄擡眸看祝無執,接連看了好幾眼,都不知怎麼開口。
昏黃燈火下,祝無執坐在炕另一端,擦拭着他路上買的劍。
暖色的光線映得他眉骨仿佛遠山青岱,下邊壓着一雙被黑墨浸過的鳳眸。分明身上穿得是再普通不過的粗布青袍,卻依舊讓人覺得他高高在上,矜貴傲然。
祝無執被看煩了,他掀起眼皮,注視着眼前的女子,“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