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發紅唇,膚色勝雪。往日清秀的面容,此時看着,竟多了幾分明豔。
捏着書卷的手不由自主收緊,蓦地又松開。
他将車簾掀開個縫隙,冷風一吹,那股自車廂鑽進皮膚,又蔓延至四肢的悶熱氣息,終于消散。
路過鎮子時,溫幸妤讓車夫停下,她去原先賣香囊的店鋪,同老闆打了聲招呼,說要離開胡楊村,日後不會再來賣了。
溫幸妤做的香囊雖說樣子普通,但裡頭配的香料卻十分不錯,不僅味道好,還是各式各樣的用途,在鎮上十分受歡迎。
他十五文收,轉手至少賣三十文。
現在溫幸妤說不賣了,他就等于損失了一顆搖錢樹。
那老闆為此惋惜了好一陣。
*
來到朝邑縣時,下了大半日的雪停了,暮色四合。
遠處積雪茫茫的山巒,在黃昏之下,愈發昏暗朦胧。
街上行人稀疏,攤販也不多,四周一片清冷寂靜。
馬車駛入小巷,停在一處宅院外。
掀開車簾,隻見門口的檐下站着一對男女,年紀都不大的樣子,好像是祝無執買的小厮和婢女。
其中的少年叫車停了,小跑過來,喊了聲“老爺夫人好”,
溫幸妤被這脆生生的一句“老爺夫人”弄得面皮發紅,尴尬到渾身僵硬。
下一瞬就見少年跪趴在車下,脊背繃得很直。
在定國公府做過婢女,見過貴人出行,自然知道這少年是要給她做腳踏的意思。
她下意識看向祝無執。
青年顯然是習慣了這一切,他并不覺得有什麼,踩上少年的脊背下了馬車。
溫幸妤抿唇收回視線。
知道歸知道,但她也是做過奴婢的,實在下不去腳。
她柔聲對那少年道:“你起來吧,我自己下。”
少年有些懵,但還是聽話站起來了。
“阿喜遵命。”
另一個圓臉少女也迎了上來,笑眯眯說自己叫翠珠。
車夫和阿喜翠珠将馬車上的箱子搬下來,待拿到那一麻袋菜時,阿喜愣了一下。
他和翠珠對視一眼,朝已經進院的夫人看去。
年輕的女子一身粗布襖裙,和身旁松風水月,長生玉立的青年,恍若是兩個天地的人。
一個如山巅雪。
一個是檐下泥。
夫人來之前,他們以為會是書香門第出身的閨秀。
卻不曾想,是這樣一個容貌普通,衣着樸素,甚至看起來還不如他們寬裕的……村婦。
翠珠看到阿喜愣神,揪了一把他的耳朵,小聲警告:“不管夫人什麼樣,那都是夫人。”
“是老爺明媒正娶,辦了婚書的人!”
阿喜小小的嘁了一聲,心裡腹诽不就是個村姑嘛,最好糊弄了。
但面對小青梅兇巴巴的視線,他還是乖乖說了句知道了。
*
溫幸妤以為祝無執買的宅子,會是普通人家那種小院子。可沒曾想卻是個雅緻寬闊的二進院落。
除了出門迎接的阿喜和翠珠外,院落裡還有掃雪的仆人。
她一路拘謹的打量,聽了一路的“夫人老爺好”,從最開始的局促不安,到最後臉皮也厚了,勉強能維持神色平靜。
祝無執一路帶着她穿過垂花門,走到正房主屋跟前。
青年沒有告訴她住哪裡的意思,徑直推門往屋裡走。
溫幸妤逡巡着,遲遲不敢跟上去,也不好開口問。
祝無執推開門跨過門檻,才發現女人呆愣愣站在廊檐下,手指緊緊攥着懷裡的包袱,看起來很是躊躇。
他有些不耐,出居高臨下看着她,冷聲道:“不進來,是想凍死在外面?”
溫幸妤垂下眼,呐呐稱是,攥着懷裡的包袱,小步跟了過去。
今日跟祝無執所顯現出的差距,讓她愈發唯唯諾諾,局促不安,好似又回到了當年在定國公府,她是婢女,他是世子爺的時候。
判若雲泥。
屋内仆人早早燃了上好的碳,溫暖如春。
溫幸妤一直低垂着頭,不再四處打量。
祝無執解下大氅,淨手擦面後,才發現溫幸妤還呆呆站在屋子裡,也不知道坐下。
他實在見不慣她這副樣子,皺眉道:“站着做什麼?”
溫幸妤咬了咬唇,擡眼看着神色不耐煩的青年,小聲道:“不坐了…我想問問您,我住哪裡?”
祝無執坐在羅漢榻上,旁邊的小幾上擺着上好的青瓷茶盞。
碧綠的茶湯白霧袅袅,将他冷傲俊美的眉眼遮得影影綽綽,叫人分辨不清眼底的情緒。
屋内鴉雀無聲,隻有青年端起茶盞,茶蓋輕磕杯沿的響動。
沒聽到回應,她擡眼看去,就撞入了青年烏沉沉的、蘊含着某種情緒的鳳眼。
祝無執看着女人天真的臉,忽然對即将要說出口的話,有種難言的感覺。
他垂眸看着茶杯裡沉浮的茶葉,被混着茶香的熱氣,蒸騰到了眉眼。
沉默幾息,他再次掀起眼簾看她,淡聲道:“同我住主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