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頭看了看鍋裡漸漸成型的面條,又看了看手機上許予白最後發來的“記得吃飯”的消息,忽然覺得窗外的蟬鳴變得不那麼刺耳了。
——
楊柳抱着裝滿試卷的帆布包拐進巷子時,天已經全黑了。上午趕去奶茶店上了班,下午又去給準初中生小胖輔導完數學,這會兒她的肩膀酸得幾乎擡不起來。
路燈下,幾隻飛蛾不知疲倦地撞擊着燈罩,發出細微的“啪啪”聲
“小柳?”巷口雜貨鋪亮着燈,王嬸探出頭,手裡搖着蒲扇,“今天這麼晚。”
“嗯,今天多上了一節課。”楊柳笑了笑。她的帆布包裡裝着幾張試卷,還有小男孩送她的歪歪扭扭的素描。“姥姥今天沒又去買涼茶吧?”
“哪能啊,我盯着呢。”王嬸笑眯眯地壓低聲音,”下午你隔壁那小夥子終于出門了,在巷子裡轉悠好幾圈,怕是迷路了。”
楊柳毫不意外,不過人最後應該是走出去了的。她正要回應,突然聽見小胖在後面喊她,“柳姐!明天能不能加一節英語課?我媽又買真題了!”圓滾滾的男孩氣喘籲籲地追上來,腦門上全是汗。
楊柳彈了下他的腦門,“叫楊老師。”
“嗷!”小胖捂住腦門,揉揉揉,“我媽又不在!再說了,叫老師多嚴肅啊,你也就比我大四歲。”
“是五歲。”
“哦……”
“後天吧,明天我補班。”楊柳哼笑,從包裡掏出紙巾給他,“把第三單元的單詞先背了。”
“知道了,楊老師!”
送走小胖,她拐過幾條巷子,走過爬滿藤蔓的牆角,突然刹住腳步。
自家院門前站着個瘦高身影,似乎正要推門進去。路燈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延伸到她的腳尖。
“找錯門了吧……”楊柳嘀咕着揉了揉眼睛。這時那人轉過身來,暖黃燈光照亮了他的臉。
是許願。
她的新鄰居。那個脾氣差得要死還總是嫌棄這個城市不文明的大少爺。
她記得大少爺今天剛買了杯奶茶,喝的還挺高興,她還以為他看不上這些東西呢。
楊柳下意識後退半步,帆布包裡的試卷“嘩啦”響了一聲。許願顯然也看見了她,兩人隔着三米遠的距離僵在原地。
“你……”某人明顯心虛,聲音比那天軟了幾分,“我煮面把鹽用完了……”
許願語氣裡沒有她想象中的詫異,她一想也是,自己在家說話的時候,從來不會顧及他會不會聽見,聲音一點也沒收着,這會兒卻期待看到一點眼前少年驚訝的樣子。他應該早就知道她住隔壁了。
楊柳這才注意到他手裡攥着個空調料盒。這個畫面太過荒謬,幾天前還趾高氣揚嫌棄這不信那的大少爺,現在像個迷路小孩似的站在她家門口借鹽。
楊柳看了看隔壁院,回憶了下院子裡曾經雜草叢生時的景象,屋内電器到處都不好使,想晚上進去還怕裡面有鬼。收拾到現在這樣,這大少爺這幾天可謂是吃到苦頭了。
“等着。”她丢下一句,掏出鑰匙。擦肩而過時聞到許願身上有股焦糊味,混合着淡淡的洗潔精香氣。
院門居然沒鎖,“吱呀”一聲打開,屋裡飄出紅燒肉的香味。楊柳聽見許願的肚子響亮地叫了一聲,差點笑出聲來。
“回來啦?”姥姥的聲音從廚房傳來,正從櫥櫃裡拿出鹽罐,“隔壁小許來借鹽,我讓他進屋等,結果他就站在那死活也不進來。”
楊柳轉身,看見許願站在門檻外進退兩難的樣子。路燈在他睫毛下投出細碎的陰影,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莫名柔軟。她突然注意到他T恤衣角有一塊油漬,也許是放油的時候濺上去的。
“給。”她從姥姥手裡接過鹽罐,想了想又在菜地裡抓了把青菜,“這個也拿去,煮面最後三十秒放。”
許願接過東西時,手指不小心碰到她掌心。
他快速掃了一眼,她手裡有繭——那是長期握筆留下的。
他怔了怔,心裡又冒出來那天的疑問,于是試探着說:“我看到你畫的奶茶店菜單了。”
楊柳心頭一跳,挑眉。
許願低頭看着鹽罐,幹咳一聲,“畫得挺好的。”
楊柳不承認,“什麼畫?”
“……”許願撩起眼皮和她對視,正巧看見楊柳憋不住嘴角笑意,見他看過來,下意識眨了眨眼。
夜風輕輕吹過,帶來一陣淡淡的花香。楊柳看着許願站在燈光裡的樣子,突然覺得他沒那麼讨人厭了。
許願:“之前……”
廚房傳來鍋蓋落地的巨響,打斷了他的話。楊柳趕緊跑進去,看見姥姥正手忙腳亂地搶救一鍋湯。
等她再回到院門口,許願已經不見了。院門口放着還回來的鹽罐,下面壓着一張對折的紙。展開是張幼稚的簡筆畫,明顯不熟練:一個氣鼓鼓的女孩站在奶茶店櫃台後,頭頂飄着“加冰”的對話框。
畫技生澀,但抓住了神韻。角落裡有行小字:「謝謝。還有,那天心情不好,對你态度很差,對不起。——隔壁難搞的住戶」
“……”楊柳捏着紙,笑出了聲。
這麼多天,這位遲鈍的大少爺終于學會對号入座,意識到那個大城市來的麻煩新住戶是誰了。
楊柳把畫折好放進口袋,聽見隔壁傳來鍋碗瓢盆的碰撞聲。
她心情愉快,關上了院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