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許願聞言,反手抓住楊柳的手腕,力道大得她輕吸了一口氣,“有什麼事沖我來。”
空氣凝固,三人相對無言。
“姐姐……”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突然插入。小胖不知何時出現在巷口,身上穿着藍色的雨衣,懷裡抱着濕漉漉的足球,怯怯地看着三個大人。雨水順着他的雨衣帽子往下淌,顯得格外可憐。
楊柳忙蹲下身,讓他過來,“怎麼了?”
“糖,”小胖說,他縮了縮脖子,眼睛卻一直往許父那邊瞟,“你說今天給我帶水果糖……”
楊柳摸了摸小胖的頭,“去找許哥哥要,就說我讓你去的。”她湊近小胖耳邊,壓低聲音,“告訴他,我和這位叔叔有事要談。”
小胖點點頭,抱着足球竄到許願腿邊,水花濺起老高。
許願仍死死攥着楊柳的手腕,“你不能……”
“沒事。”楊柳站起身,輕輕掰開他的手指,指尖在他掌心短暫地停留了幾秒,“麻煩幫我照看一下他,我房間的那個抽屜裡有水果糖。”
她的眼睛在雨幕中格外清亮,像是某種無聲的承諾。
許父已經轉身走向巷口的轎車,黑傘在雨中劃出一道淩厲的弧線。
楊柳将那把傘留給許願,自己小跑着跟了上去,她的身影漸漸吞沒在雨裡。
許願站在原地,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和襯衫。手機在口袋裡瘋狂震動,是項凱的來電。他機械地按下接聽鍵,恍惚中,項凱焦急的聲音和父親的呵斥聲似乎交織在一起:
“許願!你哥出事了!你爸……”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雨水流進眼睛,刺得生疼。許願擡頭望着灰蒙蒙的天空,突然想起很多年前那個雨天。
那個女人掐滅煙,對他說:“小孩不該一個人淋雨。”
而現在,他終于不再是那個淋雨的小孩了。
有人替他撐起了傘。
——
雨水順着許願的發梢滴落,在地闆上洇開一片深色的水痕。他站在客廳玄關處,像是被抽走了魂魄,連睫毛上挂的水珠都忘了擦。
小胖縮在沙發角落,懷裡還抱着那顆濕漉漉的足球,眼睛瞪得圓圓的,看看許願,又看看桌上那幾顆水果糖。
那是楊柳早上答應給他的,現在孤零零地躺在玻璃碗裡,彩色的糖紙被白熾燈照亮。
“哎喲這孩子……”姥姥急匆匆從裡屋出來,手裡攥着條米色毛巾,“怎麼淋成這樣?”
她踮起腳把毛巾蓋在許願頭上,動作熟練得像對待自家孫子。毛巾吸飽了水,沉甸甸地壓下來,帶着曬過太陽的味道。
許願這才如夢初醒般動了動手指,水珠從指尖滴落,在地闆上濺出細小的痕迹。
“阿嚏!”小胖突然打了個噴嚏。
姥姥轉頭瞪他,“你也是!足球比命還重要?下雨天還在外面野!”
小胖癟着嘴,鼻頭紅紅的,“我來找楊姐姐……”
“先換衣服。”姥姥打斷他,從櫃子裡翻出套舊運動服,明顯是男式的,洗得發白的藏藍色,“小許你去裡屋換,辰辰在這換。”
許願呆滞地接過衣服,布料觸感柔軟,領口有些脫線。他忽然意識到這可能是楊柳父親的舊衣服。
雷聲從遠處滾過,震得窗玻璃嗡嗡顫動。
換好衣服,許願從房間出來,那件舊衣服在他身上顯得剛好,不大不小,客廳裡,姥姥正給脫得光溜溜的小胖穿衣服。
“楊奶奶……”小胖一邊套T恤一邊怯生生地問,“那個兇叔叔是楊姐姐的爸爸嗎?”
姥姥的手頓了一下。
“不是,”許願的聲音沙啞,“是我父親。”
姥姥表情很凝重,卻沒來得及說什麼,廚房的水壺突然尖叫起來,尖銳的哨音劃破凝重的空氣,她歎了口氣,趕緊小跑着去關火。
“許哥哥,”小胖敏感地察覺到什麼,光着腳蹭到許願身邊,遞給他一顆橘子味的水果糖,“給,吃糖就不難過了。”
手心裡被塞下一顆糖,許願蜷了蜷手心,彩色的糖紙窸窣作響。
他低頭看着這個不及他腰高的小孩,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哥哥也是這樣把攢下的零花錢塞給他,跟他說,“去買你喜歡的模型。”
“你爸爸……”姥姥從廚房走出來,手裡端着姜茶,欲言又止。
“我哥出車禍了,”許願擡頭,機械道:“在ICU,醫生說可能醒不過來。”
姥姥愣住,嘴唇蠕動幾下,眼睛裡滿是悲憫。
小胖愣了愣,突然想到什麼,“哇”的哭出聲,“就像我爺爺那樣嗎?”
姥姥一把摟住孩子,布滿皺紋的手拍着他的背,“瞎說什麼!許哥哥的哥哥肯定沒事!”她擡起頭,目光穿過雨幕,擔憂的望向巷口的方向,“小柳這孩子……”
許願猛地站起來,濕漉漉的運動褲黏在腿上,沉甸甸的,“我去找他們。”
“坐下!”姥姥罕見地拔高嗓門,“不許去,把姜茶喝了!”
陶瓷杯燙得掌心發紅,辛辣的姜味混着紅糖的甜湧進喉嚨。許願望着窗外被雨水沖刷的巷子,忽然看見一小片黃色的衣角,像一片飄搖的樹葉,正艱難地逆風而來。
兩個人走在一把傘下,傘下是楊柳蒼白的臉,和身旁那個如影随形的黑色身影。
小胖的哭聲戛然而止,打了個嗝,“楊姐姐。”
許願正要起身。
姥姥的手按在許願肩上,力道大得驚人,“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