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丫頭沒來?”
安然換好鞋,腳還沒邁出去,梁媽的聲音就從廚房傳了過來。
她剛要回一句我到了啊,話兒都遛嘴邊兒了,也就她反應慢,不然誰都尴尬。
“人前天夜裡才回來,眼下一堆事兒呢”梁恪跟老太太在廚房打下手,也沒注意到外邊的情況。
“能有什麼事兒,這話你就糊弄糊弄自己。在國外飄了四年,吃一肚子洋飯,好容易回來吃喝就是正事。叫不來就說叫不來,拿話糊弄誰呢。”
“哎,我真沒糊弄。真叫了,短信,電話,當面請,都這樣了還不行。她是真有事兒,沒事不可能不來。人不還給你帶了花麼,為着這束花,一路上好幾個電話,生怕我回來晚了,說不新鮮您不愛。”
餐廳連着廚房,緊靠南面的窗,因為做飯,此刻窗戶大敞着,風把話傳的可清楚了。
丫頭不是在叫她,花也跟她沒關系。擱這兒撕磨半天,尴尬的還是自己。
“難為她還記得。”梁媽歎了口氣,“可惜了了,這麼好的孩子。”
眼下沒旁人,梁媽有什麼就說什麼,她心裡積着怨呢,不想藏,也藏不住。
“誰看不出你倆那點心思,當初也就你們上學,年齡小,看出來也裝不知道。你李叔雖沒明說,但跟我一樣,都盼着你倆大了能有個結果。你倒好,哐當,結婚證一擺,給誰看呢”
刀落在案闆上的聲音短暫了停了停。
“知道你結婚,你李叔還專門跑來問我,說是不是你跟他賭氣呢,因為當年他把小麗往外送。我能說什麼,隻能跟人說你沒福氣。”
“我跟人賭什麼氣”梁恪接過老太太手裡的刀,接着把肉往爛裡垛。
“賭沒賭氣你自己知道。那當年是真沒辦法,上面查的嚴,在清的水也經不起攪和。你李叔是不想讓這些個搬不上台面的事髒了那丫頭的眼,隻能忍着疼的往外送。都是爹媽當心肝兒寶貝到大的,要不是迫不得已,誰舍得。”
陳芝麻爛谷子的事兒了,老太太想起來還是氣,不甘心。
“混賬東西,多大的人了還是小孩子心性,碰着事兒由着性子胡來。”
“我真沒賭氣,我跟人李叔也賭不着氣。”
“跟人賭不着氣,那就是跟我賭氣,嫌我把你綁身邊了,當年沒答應你李叔把你一起送出去?”
老太太最近情緒起伏大,丁點兒事都值得拿出來氣一氣。醫生說是性格是本質,加上又是獨居,好些事兒揣心裡找不到發洩渠道,長久以往可不就成了疾。醫生建議家人多陪伴不開導,盡量讓生活豐富一些。
老太太明顯要急。情緒一上來,嗓門先把不住。梁恪趕緊哄。
“哎,老太太,說什麼這是。不帶這麼瞎賴人的。我是真的,真的沒跟誰賭氣。結婚是倉促了,沒提前跟您說。這确實是我不對,沒考慮周全,可事兒不都過去了麼。”梁恪用沒拿刀的手往老太太身上蹭了蹭,接着說,
“平時沒少被院兒裡老頭老太太羨慕吧。别當我不知道啊,上回來我可聽見了,老劉頭那大嗓門,說你兒子年紀輕輕,有家有媽有事業。不像他家那個,快三十了還胡吃海混的不着調。您當時不聽的挺樂呵麼。”
老太太心裡再氣,跟自己兒子也真生不起來。好容易回來一趟,上一天班本來就累,她不能再給臉子看。
她就是心疼兒子,為兒子憋屈。
“那我不笑還能當人面兒哭怎麼的。說我不樂意,說我辛苦養大的兒子放着城裡的金枝玉葉不要,偏偏撿回來個爹不親媽不養野孩子回來。你不怕人笑話,我還怕呢。”
野孩子這三個字,就是安然的活招牌。到哪,多大,都穩穩當當的擺在安然身上。根兒是紮在骨血裡的,就算修剪了枝葉,也經不起推敲。
山裡的野孩子,悶不出溜兒的小啞巴。老太太從來不叫她名兒,跟自己兒子說話也不用藏着情緒,就這麼叫。
“哎,郝教授,注意素質啊。這話您跟我念叨念叨咱就算過了。一會兒安然來,咱可不興再這麼說的。”
梁恪沒别的意思,就話趕話趕到這兒了,他是真沒替媳婦打抱不平拿話兒點撥老太太。
老太太話說的确實重。可這麼多年他早聽習慣了,這要擱平時他就聽着,沒準還會順老太太話說兩句,左右哄自己媽高興,說什麼都不當真,不往心裡去。
主要今天老太太的情緒有些收不住。過去多久的事兒了都能給翻騰出來。他就是想讓往回壓壓,不能由着情緒往大了走。
歲數大了,經不起這個。
誰知道這一下沒壓準,還踩雷點子上了。
拉個臉怎麼了,看不上人,連個情緒也不能有了。你娶個媳婦回來,當媽的連句不是都說不得,怎麼,我還得給你供着。
“這是嫌我給她臉子看了”老太太明顯聲音沉了,“剛還說你小孩子心性,看來還是我錯了,自己的兒子都知道心疼人,我這當媽的今天才知道。”
“媽,我沒别的意思,我就”梁恪幾張嘴也解釋不清了,再說,梁媽根本就不聽他說,情緒一下就炸了鍋。
“素質,我說她兩句就是沒素質了。那麼個卑不足道的東西值得我對她有素質嗎,我能讓她進梁家的門她就該知足了。”
老太太越說越激動,話到最後那就是喊了。
大理石面兒的操作台上不知道誰那麼不小心灑了些水在上頭。剛從燃氣竈上端下來的湯鍋就放在旁邊。老太太情緒起來不管不顧,拿着鍋鏟就着勁兒一揚,湯鍋直接滑進了洗碗池。上好的不鏽鋼鍋磕在同樣材質的池壁上,發出一連串的叮咣聲。響聲清脆,聲聲入耳。
安然離那麼遠,被震的都縮了縮手,鑰匙攥在手裡握成了一團。
梁恪的狀況比她糟。湯鍋滑下來的時候,他就站在洗碗池旁邊兒,袖口往上挽着,整條小臂露在外頭。要不是着急老太太在湯鍋滑下來的瞬間往後退了一步,那這一鍋湯可就不是零星濺到胳膊上這麼簡單了。
零星濺出來湯燙的也不輕,畢竟鍋從竈上端下來時湯還是冒着泡的。
梁恪顧不上這個,一條胳膊環抱住老太太,一手順着背安撫她情緒。
老太太這話就是挑開膿包的一根針。所有情緒的核心一下就亮到了明面兒上。
安然就是誘發她情緒的因,是埋在老太太心裡頭的那顆定時炸彈。
安然一直在原地安靜的站着,垂着肩膀,眼睛眨的像驚了的翅。吳辰宇說他們結婚那晚,梁媽打了梁恪。盡管情節給的詳細,可她還是想象不出來。這會兒什麼都不用刻意想了,老太太情緒失控的歇斯底裡,梁恪沉默的接受。什麼畫面都有了。
“媽,媽,我說錯話了,怪我,我的錯,惹您不高興了。您别跟我生氣,别氣着自己。往後您不高興,不痛快,咱不悶着。想怎麼說就怎麼說,我們都聽着。”梁恪安撫着老太太情緒。
梁恪環着老太太的胳膊正是剛才燙傷的那個。剛才嘣濺的小點就覺得疼,這會不僅疼還紅開了,幾處小紅連在一塊看起來也挺大片。
老太太低頭就能瞧見。到底是親兒子,給自己氣成什麼樣該心疼還是心疼。老太太一側身,不讓他胡噜了。把他燙着的那條胳膊拉到眼前盯着看。
“還挺疼”要麼說是親兒子,把當媽那點軟心腸摸得透透的。一喊疼老太太多大的情緒都得靠邊站,疼沒了。
老太太沒說話,瞪着他說該。嘴裡這麼說,手可沒閑着,一隻手拖着傷胳膊,另一隻手拉抽屜拿糖。從盒裡捏一小撮出來,拇指和食指一點一點的往紅的地方攆。
老太太眼神不好,梁恪怕她低頭累,自動把胳膊架的老高。
“别就勁兒,一會兒該酸了。”老太太又給往下壓壓。
“媽,您沒不舒服吧”梁恪見老太太情緒散了不少,就試探着問問。
不好就在接着說兩句好話,這會說好話肯定能聽,也好使。
“行了,别說那沒用的。”這招沒管用。他那些漂亮話,都聽一年了,現在不好使了。
不讓說那就不說,接着喊疼。他喊疼老太太就往那吹吹,跟哄小孩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