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難你幹什麼,你是我生的,媽就是心疼你。”
老太太又捏一撮,直起腰歎口氣,“你說,這人沒回來怎麼都好說,好賴就是個念想,念着念着時間一長,沒準就想不起來了。可如今人回來了,整天低頭不見擡頭見。見着又咋着,中間隔那麼個人,再好的事兒也好不起來。”
“行了,再疼就到樓下買個燙傷膏”老太太松開他,轉身去收拾扣掉的湯鍋。
老太太就是要強,品性不壞。可太要強也不好,容易鑽牛角尖。好些事兒一旦别上勁兒,那且走不出來,誰說也不聽。
這種情況一旦發生,不僅她自己累,身邊的人也跟着累。
累還沒辦法,就像現在,隻能順着哄。
“媽,我心裡有數。”梁恪往旁邊讓了讓,沒伸手幫忙,站旁邊看着。
剛才老太太的話,以他目前的狀況沒法順着接,接了事兒就徹底變味兒了。對誰都不好,說不過去。
明顯老太太不那麼想,老太太就認自己的理。
“你能有什麼數,你有數能把自己逼成這樣。你就是心軟。也是我的錯,小時候怕你學壞,規矩多。你爸那會兒沒少說我,别讓我總管着你,得尊重孩子意願。那會兒我沒覺得規矩和不尊重有什麼直接關系。”老太太把洗好的鍋架在瀝水籃上,又去清理洗碗池中的殘渣。 “媽現在這個歲數了,什麼都明白了。規矩多也好,尊重也好,說到底還是為了你。為你什麼啊,為你有個好前程,為你開開心心的。媽,”
老太太突然停了,雙手握住洗碗池兩側,似乎再斟酌。梁恪一直沒說話,站旁邊等。
短暫的停頓後,老太太接着說,“媽這麼說可能不合适,可合不合适的我都得說,怎麼聽,怎麼過在你。當時吧我以為她…”說到這兒,老太太又一頓,“總之現在提以前沒用,說什麼都晚了。以前不說,那就說以後,以後的日子你想怎麼過,媽一概不參和。你不用顧及我,誰都别顧及,就為你自己想。想跟誰過,想怎麼過,媽都支持你。”
老太太的話像一根小棍,“啪”的一聲抽在安然身上。原有的傷沒好又撕扯出一條新的來。這一下徹底把她抽明白了。
認可是表象,是老太太為兒子,梁恪為她刻意營造出的假平和。安然一直當做饋贈的接受,是梁恪委曲求全換來的。
安然窒着呼吸,指尖控制不住的抖。有些事兒不用刻意記着或者忘掉,因為它壓根兒就沒真的過去過。
梁恪是誰,是她老公,是她愛人。是小時候一直渴望着的别人手裡的那塊糖。是她疼了,怕了,第一個不帶歧義,純粹的對着她笑,朝她伸出手的人,是她在極度恐懼裡支撐她走到現在的人。
她可以沒有自己,但不能沒有梁恪。沒了梁恪,就什麼都沒了,就又成為那個無人問津,誰都可以随便欺負一下的小啞巴。
梁恪是那麼多,安然不敢也不可能松手。
梁恪是安然的命。
可梁恪不一樣,安然不是他的必選項。安然對他而言,以前是女朋友,現在是老婆。一種看似親密其實最不牢靠的關系。
這麼多年,要不是安然抓着他不放,梁恪說不定早走了。事兒誰都心知肚明,也就安然揣着明白裝糊塗。
現在還能裝的下去麼,更好的選擇就在身邊。人是心之所盼的,老太太的歡喜更是肉眼可見。再裝那就純屬自欺欺人,不僅自欺欺人,還不道德。
就算她想接着裝,那梁恪呢,人怎麼選。結婚一年來,日子折騰成什麼樣,安然稀裡糊塗無所謂,他能無所謂麼。一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對人幸福和睦的小兩口來說那還是新婚,可對于他倆,一年足夠可以把梁恪對她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消磨幹淨。
跟誰過,怎麼過,話到這程度已經很明白。如果梁恪真有那心思,這就是當媽的送出的一顆定心丸,強效劑。
安然擡手用手背擦擦臉,深吸一口氣,慢慢往外吐。等心跳逐漸平複,手握住門把手,重新帶了下門。安然做什麼都慢,動作輕到如果不刻意聽,很可能就被忽略的程度。這次,安然稍微用了點力,關門聲剛好傳到廚房。然後裝作剛回來的樣子,對着廚房的方向,喊了聲
“媽”
視線移到一旁正準備說話明顯被自己打斷的梁恪身上,安然笑了笑,語氣跟着軟了幾分,
“這麼早啊”
梁恪沒料到安然這麼早來,心思正卡全在老太太的話裡呢,皺着眉,情緒看起來不高。
安然喊了媽,跟他也打了招呼,結果兩人誰都沒吭聲兒。
安然打斷的不是時候,她要晚喊一秒,沒準就用不着這麼尴尬了。話再難聽,想不想聽,隻要是往清楚了說就是解脫,說不清楚梗在這兒才難受。
難受也得受着,安然本來就沒想聽梁恪接下來要說什麼。真想聽,她就不會挑這麼個結構眼打斷他們。還剩幾個小時一周年才算過完,有些話這會不能聽,也不能說。她還有梁恪不管是誰,心思再急迫,都得等這幾個小時過完了才行。
得給這段婚姻劃個整兒。
梁恪楞那兒,皺着眉看着安然好一會兒。沉默的安然心裡直發虛。還是老太太拿胳膊杵了杵他,梁恪才回神。
“這麼早”梁恪不皺眉了,笑着朝她過來,邊走邊往下放襯衣的袖子。
“今天沒什麼事”安然剛才就看見了,喊媽那會,眼睛一過去先看到的那片紅。
看見了也得裝不知道,剛來麼。
梁恪過來就提地上的菜,擱手一颠,回頭看她。
“買這老些,打個電話我去接你多好”
“離得近就多買了點,省的媽來來回回坐車,不方便。”
老太太打從她進門,就沒轉過身來看她,媽喊了也不給回應。不回應安然也不說啥,老太太對她的不滿意向來都擺在明面上。
梁恪一手提着菜,另一隻手過來牽安然,拇指在她手背上劃了劃,以示安慰。
安然的手真小,滑滑的,涼涼的,像小時候常玩的玻璃珠。尤其在這個季節,握上去很舒服。
梁恪牽着她,拇指突然換了方向順着指縫溜到掌心,其他手指也随之緊了緊。這段時間是真忙,每天早出晚歸,累到想幹點什麼的心思都沒。
這麼一算,小夫妻得有半個月沒親密過了。眼下這種親密是完全不受控的生理反應。是情侶之間下意識的沖動。
梁恪牽的那隻手是她剛才攥鑰匙的,牽着沒事兒,這麼用力握就有點疼了。安然試着往外抽了抽,想錯開點疼的那處。梁恪感覺到了,側頭瞧她,小聲說,
“不讓牽啊”
“不是,就袋子勒的有點,不舒服”安然把聲兒壓得低低的,怕老太太聽見說她矯情。
“我看看”
梁恪拇指往上一頂,安然的手就被攤開了。勒的還挺深,可掌心一道兒,都紫了。
“這麼…”梁恪聲調眼看就要起來,
“噓,噓,噓”安然探着頭往廚房瞧了瞧,及時制止了他。
“沒事,就勒的,回回血就好了”
安然趁機把手抽出來,縮進袖子裡等回血。梁恪被安然給噓懵了,隻顧着閉嘴了,在一低頭,人手揣兜,不給牽了。
李麗重新回來對梁媽來說是個不小的沖擊。就像她說的,真看不見也就想想,如今人在眼前,卻成不了自己家的,這種不甘心不是一兩天,幾句話就能順開的。
老太太情緒一直沒起來。一家人圍着飯桌,誰也沒心思吃飯。梁恪偶爾提幾句工作上的事,有意分散她注意力。安然更是安安靜靜的,隻揀跟前兒的那盤菜,象征性的吃點。把自己存在感降到最低。
礙于梁媽情緒,小兩口怎麼低調怎麼來,梁恪也沒像平時似的給她夾菜。那盤兒為着她做的白斬雞,直到整頓飯結束都還完完整整的保持着它剛出鍋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