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到了,問心台再次亮起,兩人一前一後地出來了。
謝離因正低着頭,雪色發帶幾乎觸及他鼻尖,引出他嘴唇上殘留的觸覺,那是一種柔滑冰涼的布料。冰綢阻隔了唇紋的溫度,卻放大了呼吸間的淺香。
謝離因在黑暗中閉目,任由烏發覆滿肩。他在離得極近之時,嗅見了衛鴻身上清淡的苦香。也許是某種藥材或者是熏衣的香料氣息。
“抱歉。”
另一人覺得行為不妥,低語之後便要遠離。然而雪白的發帶在兩人之間繃得極緊,像一柄斜指向下的劍。謝離因讓冰綢發帶陷進了齒關,他嘗到了一絲甜。
這就是為什麼,衛鴻的發帶上留下了一個小小的,淺淺的濕痕。而謝離因還在盯着它看。
衛鴻沒拎住那兩張蓋過印的文書,倉促拍到桌上時在雪白的紙頁上留下兩道折痕。
白胡子老頭看了他們一眼,心知肚明地咳嗽一聲,按照慣例說道:“留影石可以取走留作紀念啊,盛惠四十靈石。”
門票免費,留影石不免費。
如果不買下,裡面的畫面會被多少人看到就不一定了。
衛鴻有種上當的錯覺,認命地掏出四十靈石。“行,那我買了。”
“等一下,我還沒說完。”老頭兩眼放光地收下那一小堆青翠靈石,彎腰從大竹筐裡取出一顆留影石,推到衛鴻面前。
竹筐裡不止一顆留影石。
“四十靈石一顆,一共十三顆留影石,你要多少?”
衛鴻估了一下數。其實不用算,他也知道自己掏不出五百多靈石,除非抵押法寶。
“我都要了。”
謝離因一揮袖,靈石如雨落,險些将桌子連帶老人一起淹沒。他如願以償地抱走了竹筐,連帶着衛鴻手上的那一顆也拿走了。
開什麼玩笑。留影石可是把他的記憶也都錄下來了,哪能讓别人看見?尤其是衛鴻。
“原來你有儲物袋,為什麼不把行李收進去。”衛鴻跟上去說道。
他一靠近謝離因就将手裡的竹筐往外挪了挪,甚是警惕。
“我就喜歡自己拿,不可以嗎?”
好吧。衛鴻歎了口氣,将還沒送出手的儲物戒指收了回去。
他們已經從問心台出來,并肩往回走。衛鴻提起柳心的事,謝離因假裝沒注意,也沒提醒他是時候兌現諾言,放自己離開。
石階兩側的瑩白花苞次第綻放,将兩人交疊的倒影刻在仙枝靈樹下,有一種置身仙界的錯覺,或者他們仍然陷在問心台的畫面中,從未走出。
他們隔着微風對視。匿息印符的靈光讓謝離因的皮膚上流轉着一層淡淡的白。靈蝶忽然從枝頭驚起,帶着磷粉的翅膀掠過他耳後,謝離因在花影下露出笑容。
“就在此處别過吧。”
花枝顫動時抖落幾滴露水,墜在衛鴻向前一步的鞋尖。謝離因注意到那一點點的水痕,忽然想起黑暗中未完成的吻。
原來衛鴻也與他一樣,心慌了。
衛鴻道:“我不是想違背諾言。柳心的事不方便告訴玄天宗其他人,最好由我們完成。你知道斷緣的咒法,解決後再離開也是一樣的。”
“斷緣咒?我直接教你就好,不難。”
謝離因拉過他的手。衛鴻猶豫了一下,說不出挽留的話。
亦沒有挽留謝離因的理由。
“舍不得我走呀?”
謝離因低着頭問道。他的指尖懸在衛鴻掌心半寸處,畫起咒法的光。微弱的靈力波動蹭過衛鴻手上的薄繭,引起一陣酥麻。
衛鴻忽然想起少時曾刮起過一陣占蔔掌紋的風。說是由掌紋糾纏的紋路中可看出一個人的福緣、命數以及姻緣。衛鴻當時的友人半開玩笑地替他看過,說衛鴻姻緣線浮且淺,易犯鸾煞,讓他千萬别去禍害别人。氣得衛鴻反手甩出靈均劍,踩着劍光離去。
哼,我才不要找道侶。
道侶真是一個麻煩的生物。首先,道侶很弱小。那時候衛鴻在同年齡段修士中,還沒見過修為比他更高的人,所以他自然而然就這麼認為了。
其次,道侶還會鬧别扭,需要人哄。衛鴻嫌麻煩,他最害怕碰見嬌蠻任性的人,莫名其妙就生氣。有那個時間,倒不如多吐納幾個周天,加緊修煉。
最後且最重要的是,在衛鴻情窦最易開的年紀,還沒有能讓他看得上眼的人。後面他修為越來越高,心境自然就更淡泊了。
若不是遇到謝離因,他絕對不會與其他人有這麼密切且令他萬分糾結的聯系。
舍不得謝離因離開?
确實。
可是,緣生終,連心斷。
斷緣的咒語很短,僅有六字。随着謝離因挪開手,這六個字已經刻在衛鴻記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