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熊,你說啥呢?”
“你要留啥?這是個娃你不曉得?你養起嗎你就養!”
同夥瘦得面中凹陷,眼下發青,瘦猴臉給這句話聽得愁死。他拉住壯漢的手,給他拽出車,拉到車旁的小樹林裡。
瘦猴:“你瘋啦!就這小子最值錢!要不是正巧經過,咱這輩子都不可能碰上他!”他說完又快走幾步,給剛剛懷裡的孩子扔回車,東張西望着把車門關上。沒有鎖死,其他貨都暈着,沒這個必要。
“你知不知道住那塊的人多有錢?一根手指上的小小戒指,就能買下咱們整個村……憨熊,你娘讓我帶你——”
“——别說了!俺娘俺娘的!那麼多年了!你除了這句話還有什麼好和俺說的!”
“我是看在你娘小時候給我口飯吃才帶你出來做生意!”
“去他仙人的生意!你管這個叫生意!俺們是在賣良心!做這個事以後要遭天譴,吞針山!”
“你現在和我講良心!你賣你弟弟的時候幹嘛去了!”
“俺不想賣!是他們拿刀逼俺的!是你逼俺的——!”
這句話吼出去,兩個人就瞬間沉默了。好似突然有一盆水從天而降,把火焰全澆滅了。樹林裡隻能聽見草裡蛐蛐的叫聲和人幾乎不可聞的呼吸。
“要是弟還在,現在也有這麼大咧。”壯漢摸摸傅祝山的腦袋。心裡想。不過他弟肯定不會有這麼圓這麼好看的後腦勺。城裡人的小孩才睡得出這樣的腦袋,一點也不扁。
瘦猴不說話,從兜裡掏出根煙點上。吭哧哧吭地吸,喉腔裡發出破舊煙囪強行通行的那種轟轟咳嗽聲。他抽完一支半,臉色才從死了半年的屍體恢複到了死半天一樣的黑。
“養不起的,這娃。”
他淡淡地說。
掃眼這小孩細皮嫩肉的手他就知道從沒幹過活,窮人沒法叫這樣的小孩長大的。可能隻能活一年,或者更短。就和燒出來的瓷碗,用細藍的墨畫了花,白淨的很。精心看護,也遲早會有一天咔哒一聲摔在地上,碎掉。
他砸吧砸吧嘴,歎口氣,給煙掐滅了。拍拍壯漢的肩膀:“把他放回去吧,除他之外,你能挑一個男娃。”
他記得車裡有個男娃腿少一條,是想着說不好賣也能弄過去拆開賣。不得多少錢,就給憨熊留着。
“俺就要這個!”
“嘿!你還較勁上咧是吧你!把孩子給我!”
“不!”
“給我!”
“滾開!别逼俺翻臉!”
“你還想動手是吧?”
“就想咧咋滴!”
“你!你這個蠢……孩子呢?”
“說什麼話!這娃一臉聰明相!”
瘦猴一腳踢過去。氣得眼珠都往外凸起。
“媽的!你自己低頭看看!孩子不見了!”
……
傅祝山拉着女孩在樹林裡奮力奔跑。他們的速度不快,因為顧容幾乎整個人倒在他的一側,借力靠一條腿和路邊的木棍艱難地跳行。
樹林很黑。
今晚甚至沒有月亮,星星也稀疏。
三個小孩跑得跌跌撞撞。樹枝,雜草,蜘蛛網,奔跑的過程裡什麼都會往臉撞來。
再快一點!
再快一點!
顧容頭頂冒汗。疼痛、疲憊,還有腎上腺素飙升所帶來的極度興奮,所有的一切交織卷和,讓他頭暈目眩。
能跑出去嗎?
能不被抓住嗎?
能活下去嗎?
哪怕他已經跑到缺氧,這樣的想法卻如同亂麻一樣堆積滿大腦。顧容看過各種各樣的死法,這在平民窟很常見,但這次不一樣。死亡具象化了,他知道自己如果被抓住隻有死路一條。
那些人販子不會喜歡不聽話的貨物,更何況他是個殘疾。他會被分開,把最值錢的部分剝離後就抛棄。像從爛雞蛋裡扣出最有營養的蛋黃,然後把發黴的蛋白連帶着蛋殼一起扔進垃圾箱。
他不想死。
他不能死。
顧容冷汗津津,恐懼叫他呼吸困難。黑裡有無形的手将他籠罩,他近乎快要暈,卻強迫自己清醒痛苦地繼續奔跑。
身後漸漸傳來成年男人的叫罵聲。
由遠到近,一點點變大的聲音。
如同死神一點點靠近,鐮刀劃上他的胸膛。他慌亂而冷漠地想,作為殘疾,他一定會被抛下了。作為誘餌吸引注意力。
或者那個女孩也會。
但她的待遇肯定比他要好,她的性别讓她有個可以繼續活着的理由。不管接下去會有多痛苦,至少她會活了,不知道對她算不算得上好事。
不跑了。
顧容的把手從傅祝山身上掙脫開,掙脫的後坐力讓他一屁股倒在地上。他把随手撿來的棍子一扔,聽近在咫尺的叫罵聲,反倒忽然放松下去。甚至有心情學小少爺的樣子開玩笑。
“過年好。”
他笑嘻嘻。
女孩焦急地看看他,又回頭望。拽着停下來傅祝山朝他招手:“站起來!跑!現在不能停!”
人還怪好的嘞。
這時候居然沒落井下石給他一闆磚。
那個臉嫩嫩的小少爺,傅祝山迷茫地也跟着回頭看他,氣喘籲籲,手卻往他跟前伸。
“這就是我的墳墓了。逃出去記得給我上香就行,快走吧你們兩!”顧容給小少爺的手推回去,“我跑不動的,也跑不快了。”
“你們跑吧,我還能幫你們引開點。”
女孩咬着牙。
她灰頭土臉的,這時眼睛卻亮得發光,忽然說:“我去!我去引!”
“我學過點跆拳道,至少比你這個瘸子強。而且我爸爸是警察,他肯定會來救我們的。”
“你?一個女孩子?”
“瞧不起誰!我有兩條腿!”